在吹吹打打声中,林书吏踏入西禅寺,一边走一边喊道:“恭喜苏生高中福建乡试本科解元,京榜登高第!”
整个西禅寺都轰动起来,陈朝源等几个人连忙将林书吏引到苏泽的禅房前。
此时苏泽已经换上了儒衫,林书吏看到苏泽的样子,心中也不禁感慨这位解元郎可真年轻啊。
越是这样,越是不敢怠慢,林书吏走上前去说道:“请解元郎出示凭证!”
方爱竹立刻将苏泽的考前保书、考用登记的资料拿出来,林书吏核对之后立刻将手中的榜帖高高举起说道:“恭贺解元郎!请解元郎受新冠!赴贡院受礼!”
从这一刻开始,苏泽的身份就从民变成了官,也就是说他此时已经可以享受官员的所有法律优待。
所谓“衣冠”,就是大明森严等级体系的一部分,受冠就是接受的官员才能戴的帽子。
方爱竹连忙接过新的襆头,他将三枚束腰银塞进了送喜报的林书吏和衙役手上,对方更加的热情。
在方爱竹的帮助下,苏泽戴好了襆头,林书吏继续说道:“还请解元郎移步贡院。”
看着苏泽头戴襆头,众人都露出艳羡的目光,整个西禅寺都是喜庆的气息。
众多同学上来向苏泽道贺,苏泽也一一的回礼,林书吏倒是也不催促,乡试题名也是人生的大喜事,自然不能锦衣夜行,这隆重的仪式就是为了彰显解元的风光。
等到众人道贺完毕,慈恩方丈走上前去,对着苏泽说道:
“恭贺施主!”
苏泽也回礼道:“多谢方丈。”
慈恩方丈身边还站着一名青年僧人,慈恩方丈说道:“解元郎有治河的志向,这是我座下弟子了慧,此子没有学到老衲多少佛法,却学了一手木工活儿,若是解元公不弃,就让他随您治河吧。”
苏泽闻言一喜,慈恩方丈又说道:“我西禅寺还有三十名擅长木匠活的俗家弟子,都随着解元公去治河吧。”
苏泽连忙向老和尚道谢,了慧安静的站在慈恩方丈身边,向苏泽行了拜礼。
这时候孙书吏才催促道:“请解元郎前往贡院受礼。”
苏泽点点头,方爱竹又说道:“少爷,马已经备好了。”
陈朝源对着同学说道:“汝霖兄受礼,我等可同去观礼!”
“同去!同去!”
一行人也鱼贯而出,跟着苏泽向贡院而去。
贡院前也站了不少的读书人,贡院受礼就是赐予举人身份的证明,明确主考官和新科举人的师生关系。
汪道昆站在贡院门口,眯着眼睛看着这一科的新科举人们。
贡院前自然是喜气洋洋,而黄时行则躲在房间中醉酒。
九十名考生覆试,独独黜落了他黄时行一人。
虽然汪道昆到此为止,没有再追查黄时行的科举作弊问题,但是明眼人早就看出来覆试落榜者是谁。
风言风语立刻在读书人之间传开。
和黄时行亲近的几个秀才,都纷纷和他保持距离。
此时听到贡院前热闹的声音,对于黄时行更是一场折磨。
他第一次觉得,住在距离贡院这么近的地方真的是一种折磨。
此时黄时行又听到一声雄浑的喊声:“乙卯年福建乡试,解元郎苏泽带领全体新科举人,向总裁官拜礼!”
黄时行愤怒的跳起来,砸碎了桌上的白瓷笔筒,口中大喊道:“苏泽毁我文名,吾与你不共戴天!”
这场闹剧下来,黄时行发现自己唯一能够怪罪的只有苏泽。
能够将错误推到别人身上,总比承认自己的问题更轻松。
苏泽作为解元,带领全体举人向汪道昆行礼,汪道昆先是避让不受,宣颂朝廷的恩典。
最后在其他考官劝说下,汪道昆再侧半身受礼,表示自己只是为国取士,大家都是天子门生。
众人再次拜礼,汪道昆半身受下,算是定下了房师的名分。
受册、受衣,从此众举人就有了“官身”,也就是有了“功名”。
除非皇帝褫夺官身,举人就可以享受官员所有的基本特权,比如上堂不用刑,可以优免两人的杂役等等。
汪道昆又诵读劝学的文章,嘱咐众人继续读书进学,仪式就算是完成了。
紧接着众人向苏泽拜礼,除了苏泽之外,又有四人走上前来说道:
“解元郎,三日之后的鹿鸣宴,还要请您筹办。”
鹿鸣宴是乡试结束后的庆祝宴席,这也是这一届新科举人的第一次集体活动,苏泽点头说道:“苏某一人独力难支,还请诸君帮忙。”
这四人就是本届乡试的二到五名,四人拱手说道:“自当从命。”
苏泽看着四人年纪都不大,不由的感慨果然成名要趁早啊。
四人纷纷拱手,向苏泽自报家门:
“在下本科榜二,兴化府黄懋冲。”
“今榜第三,建宁府赵秉忠。”
“今榜第四,福州府黄志清。”
“今榜第五,泉州府林东海。”
接着黄懋冲又说道:“编纂同年录的时候,也请解元郎费心了。”
苏泽不由的头大,他捂着额头说道:“四位兄台可否帮帮忙,这同年录的事情就请诸位帮忙了。”
四人疑惑的看着苏泽,同年录就是同科举人的同学录,这事情向来都是解元的特权。
登记同年录,就等于掌控了全福建八十九名举人的人脉资源,这种事情向来都没有假手他人的道理。
苏泽苦笑着说道:“在下诸事繁忙,实在是没有精力编写同年录。”
赵秉忠疑惑的说道:“乡试已经结束,吾等正是放松的时候,解元郎何事繁忙?”
苏泽只好说道:“治水。”
“治水?!”
众人惊呼道。
他们疑惑的看向苏泽,难道是解元郎家长有水患?
他们也曾经见家中长辈主持治理过小河,只当是苏泽要治的是家门口的小河。
作为读书人回馈家长,这种事情自然是正确的,只是四人疑惑苏泽竟然这么大方。
编写同年录,可不是简单的登基姓名,还要编写一大串的东西。
编写完毕字后还要找人雕版印刷,然后刊订成小册子,还要将这些册子送到所有同年手上。
没有半个月的时间肯定是弄不下来,苏泽急着返回南平治水,所以才委托四人帮忙。
苏泽说道:“苏某受人之托,要治家乡水患,所以参加完鹿鸣宴就会返回南平县,同年录的事情就劳烦诸位了。”
说完苏泽又从袖子里掏出银子说道:“编写同年录本是我的职责,如今委托给诸兄,这印版的费用就由我出了。”
四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收下了苏泽的银子。
既然事情自己做了,那就宣传钱是苏泽出的,也算是帮他扬名了。
乡试题名,虽然还不是金榜题名,但也是人间喜事,苏泽先是带着县学同学在福州府吃了几顿。
听到消息的于二公子也迅速出现,慷慨的帮着苏泽买了单,又带着苏泽一顿游山玩水。
于二公子还有一个月就要武举了,可是看到他日渐发福的身体,苏泽估计于家早就打点好了。
鹿鸣宴是在贡院中举行,鹿鸣琼林二宴,本来是唐宋殿试后的宴饮。
大明将两宴拆分,鹿鸣归于乡试,琼林归于殿试。
不过和唐宋那种新科士子举行的宴饮不同,大明鹿鸣宴是礼仪性质的宴会,过程都是有规定的,房师汪道昆也要出席。
苏泽的帽子上簪着红花,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宴饮,又当场作了一首中规中矩的唱答诗。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西禅寺。
“姑爷,夫人传话过来,让我跟您返回南平。”
苏泽看着方爱竹,不得不说方家毕竟是官宦人家,下人就是不一样。
这方爱竹能读能写,做事也乖巧,这些日子要不是他帮忙打点,很多事情苏泽还真的忙不过来。
不过苏泽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还是不喜欢有人这样服侍自己。
此时他半醉半醒之间问道:“为何要为人奴仆呢?”
方爱竹低着头黯然说道:“若非不得已,谁愿意为奴为婢呢,可若不是当年夫人搭救,方某早就饿死了。”
方望海虽然也算是诗书传家,但是也几代没有进士了,家中也没有所谓的家生子,这些仆役都是后来发达了之后李夫人挑选训练的。
方爱竹原本是逃荒的孤儿,被李夫人买下从小教育,也算是方府信得过的人,这才派来伺候苏泽。
方爱竹说道:“其实夫人也曾经说过,若是我要出府,立刻会将身契发还给我,可是离了方府,我又能做什么呢?”
苏泽愣了一下,对于方爱竹来说,留在方府反而是最佳的选择。
果然脱离时代局限空谈什么“解放”是不行的,可是为奴为婢才能活下去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世道呢?
他拍了拍方爱竹的肩膀说道:
“我不习惯侍女伺候,你找人将她们带回泉州府。你就留在我身边帮忙,日后若是你要出府,我帮你向夫人讨还身契。”
方爱竹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姑爷!”
鹿鸣宴之后,苏泽果然没有继续在福州府停留,而是带着西禅寺三十名木匠,和南平同学一同返回了南平县。
与此同时,完成印卷了工作,延平府推官张思敬也返回南平城。
马车内,黄时行愤愤不平的说道:“张大人!苏泽这厮肯定是打通了汪督学的关系!要不然以他的能力怎么能考上解元!”
张思敬没有说话,他此时对黄时行也非常不满。
都给你卷子了,最后覆试还被刷了,张思敬也是二甲进士,自然看不起黄时行这个样子的。
可是自己帮着他作弊,实际上已经和黄时行绑定在一起了,张思敬只能耐着性子劝了两句。
张思敬又说道:“南平传来消息,那陶太监真的要治河。”
“治河?”
张思敬说道:“听闻陶太监要在全省治水,要将新币以工钱发放给那些泥腿子。”
黄时行大惊道:“竟然不是强兑?”
张思敬点头说道:“这阉党要在福建收买人心,我等清流可不能让他得逞!”
在张思敬看来,太监就是阉党,如果陶太监只是盘剥福建也就算了,可若是让他得了人心,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些清流士大夫都是吃干饭的?
清流和阉党向来是对立的,反对太监也是士大夫的政治正确。
张思敬看着黄时行说道:“若是要治河,必然要清理河边的水田,我听说你们黄家有不少上等水田?”
黄时行立刻一震,土地是他们这些乡绅地主的命根子,黄家是南平大族,一直都在侵占河边的上等水田。
黄时行立刻说道:“这阉狗竟然要借着治水与民争利?”
张思敬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已经将这阉党的动向写信给朝中的御史好友,他们定然会上题本弹劾,但是在南平府我们也需要做出一点声响来配合。”
黄时行立刻明白了张思敬的意思,既然要治水清田,那他们这些地主自然闹事,这样才能配合张思敬的动作。
新币还没有发行,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将陶太监弹劾走了,这些大户私铸可以更加猖獗。
一想到这里,黄时行又鼓起了斗志,他心中满怀正义感,要和权阉斗上一斗。
苏泽返回南平,还没进城就去了陶公公的铸币厂。
“恭喜汝霖高中解元!”
陶公公自然是消息灵通的,他见到苏泽先是一愣,接着就是道贺。
“汝霖不在福州府编纂同年录?”
苏泽说道:“治水之事拖不得,趁着这段日子雨少要立刻开工,若是等到台风来了,今年就没办法开工了。”
陶公公心中一暖,没想到苏泽竟然为了治水赶回来,他立刻说道:“人员物资都已经备齐了,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治河了!”
“新币呢?”
陶公公更是得意的说道:“第一批新币已经铸造完毕,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放出去。”
不过陶公公还是担忧的说道:“解元公,这真的能成吗?”
将新币当做工钱投放入市场,逼迫强行兑换大家族手中的铜钱,这是苏泽给陶公公定下的计划。
这个计划最重要的就是让那些囤积了大量宋钱的豪强大族抛售手中的旧币。
苏泽胸有成竹的说道:“公公放心,且看看我的治河计划。”
说完,苏泽让西禅寺的木匠将沙盘抬进来,他指着闽江说道:
“治闽先治闽江,陶公公请看,闽江之所以近些年泛滥,就是因为这些堤坝被大族开荒侵蚀。”
苏泽又指着九峰山说道:“若要闽江汛期无事,我计划在这附近建造一座水库,这边有南平大族的几个庄子,但是我从县衙架阁库查到的资料,这些田产登记的面积远远不足实际田庄的面积,公公可以按照架阁库上的田亩面积赎买,花不了多少钱。”
陶公公眼睛一亮,他也是个聪明人,苏泽的操作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陶公公抚掌大悦:“好一个釜底抽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