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林淼无懈可击的话,出某人秘书的口,入冯骁的耳,但最初传递出这个意思的,却是那天参与竞标会的东瓯市顶级大佬们。
明面上看,林淼身上的违规操作,其实比老林多得多了,不论是八岁持股,还是八岁入职,在正常人眼里,绝对都是“傻逼都能看出有问题”的问题,可偏偏想抓这些漏勺的人,硬是连半根毛的证据都没摸到。
而今天,时隔短短两个月,再次南下东瓯市调查林淼的罗东岳和沈望江,则又把之前想以林淼为突破口的那些人的调查取证路径,又重走了一遍,亲身体验了一番,什么叫金钟罩加铁布衫加十三太保横练加金刚不坏之身再加全套防御回血反伤护盾无视真伤纯肉装。
下午下了飞机,罗东岳和沈望江把行李放到酒店,就马不停蹄地直奔市教育局——因为是以省教育厅监察处的名义,下来调查“问题儿童”,相当于突出了林淼的学生身份,弱化了他的其他社会身份,所以按道理,需要由东瓯市教育局当带路党。
宫昌吉不想退休前再生事端,家里的老弟从江海房开退股后,他就拉上政协和人大的老伙计,组团去了外地,宣称搞调研去了,肉体上成功躲开了东瓯市的纷纷扰扰,局里的工作,则全都交给本来就已经全面主持的梁艳红。梁艳红见省里来人,知道这两位被林淼欺负到差点要跳湖的光荣事迹,赶紧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何超盈,何超盈又扔给孙玉燕,最后两个人终于在四点半,在东瓯市文化出版社的大楼里,见到了和林淼关系最密切的丁少仪。
面对两人的调查问询,丁少仪这边直接亮出所有和林淼有关的文件和文件复印件。
“上个星期我们市纪监委监察室的同志也来问过,林淼的《红苗》总编职务,确实我这边直接聘任的,我们这个出版社,现在的性质是国企,企业是有权聘任社会人员进来的,童工这个问题,市里头研究过,也向省里有过备案,备案记录、会议纪要这里都有,而且这件事情吧,源头其实还不在我这里,应该是在团市委。”丁少仪面前的文件厚厚一沓,但是分得条理清楚——上周被人突然袭击过一次后,这次面对罗东岳和沈望江,她对林淼的“升迁之路”,思路可谓是已经相当清楚。
“最开始是团市委向市里提了要求,希望进一步加强领导,把市里的少先队工作抓起来,当时是牛书记先口头答应,可以先进行尝试,这件事《东瓯日报》上也登了,非常公开透明。”丁少仪拿出那张报纸,报纸上还有林淼和牛书记的合影。
罗东岳和沈望江双双点头。
丁少仪又继续道:“牛书记答应了这件事后,团市委工作抓得很紧,大概也就一个星期,就决定了要成立东瓯市少先总队,这件事是先跟市里汇报,然后又跟团省委汇报,两边都同意后,才开始着手筹备工作,这是市里的会议纪要复印件,这是省里的回函复印件,原件一份在市委办综合一科,一份在团市委办公室,你们如果有疑问,可以再去查。”
罗东岳和沈望江继续点头。
丁少仪接着道:“市少先总队的设想提出来后,因为林淼同学作为东瓯市,甚至可以说全国最顶尖的少先队员代表,在刚刚拿下好几个全国大奖的情况下,团市委一开始就考虑,提名他来当少先总队的总队长,后来也是经过选举投票,林淼同学是在合理合规的情况下,得到了这个认命,这是当时选举现场的照片、会议纪要和工作台账,还有《东瓯日报》的新闻报道。报纸上也登了。”
罗东岳和沈望江无话可说。
报纸都登出来了,那就太光明正大。
“《红苗》就是他们总队的队刊是吧?”感觉自己已经市区存在感的沈望江,忍不住问了句废话。
“对。”丁少仪道,“不过因为资金、技术、人员和场地等等问题,团市委是没法单独做这个工作的,对了,插一句啊,《红苗》的创刊,也是经过市里头开会同意的,这是全省乃至全国第一份,以市少先总队名义出版的期刊,而且是兼顾校园文化建设意义和文化产业意义的报刊,目前还在摸索阶段,但所有的策划、设计、市场化方案,都是经过市里会议同意的,这是团市委的会议纪要……”
丁少仪又掏出一份文件。
罗东岳和沈望江一边看,丁少仪又自顾自接着往下说:“团市委最初跟我们单位合办《红苗》期刊的时候,我们出版社还隶属于东瓯日报报业集团,因为《红苗》作为报刊,它本身就是需要一个总编的,但我们当时考虑到,首先这个岗位肯定不能由报社的人来担任,因为岗位编制不一样,报社的人去团市委挂职也没什么道理,再说报社本来就缺人手,想去也去不了。而且我们报社本来就是作为处理技术问题的,《红苗》作为团市委的刊物,我们对它的内容也不应该有决定权。
团市委那边呢,如果要找具体的人,来接受这个工作话,要是把它当成一个具体岗位,它就必须得有个和岗位对应正式的编制,但编办总不可能因为你弄了个期刊,就给你个行政编制,所以要做,就只能是兼任。但兼任的问题在于,团市委他们地方小,要兼任办公的话,就得三天两头往我们这边跑,但是团市委人手也不足,事情其实也多,他们也分不出人手。再说《红苗》这个期刊,现在是初创摸索阶段,杂事很多,大事又没有,这么弄的话,很容易耽误团市委本身的日常工作,我们后来开会讨论了一下,就觉得让林淼来担任这个总编的工作,其实是存在可操作空间的。
第一是林淼同学的市少先总队总队长的身份,和他的……怎么说呢,哈哈,能力和资历吧,确实非常出众,都担得起这项工作。第二个《红苗》总编这个岗位,本来就是个实验性的岗位,大事的话,我们可以和团市委协商解决,小事情呢,拿来锻炼孩子的能力,也算是对应成立市少先总队的初衷。这个计划提出来后,我们也向市里做了汇报,市里的牛书记是口头答应了。然后我又想周刊总编这个工作,总该有固定的工作时间,《红苗》的大部分工作又是在我们报社里做的,那既然小朋友有固定上班的时间,能不能直接就按聘任制来弄。”
“诶!这个就违规了吧?”罗东岳打住道。
丁少仪一笑:“对,当时也觉得不太好弄,所以就问了市里的意见。牛书记找宣传口开了会了,最后是同意给特事特办了,然后我们报社就向省市两级的社保局和劳动局打了报告,两边都同意了我们给林淼同学建档,我找一下啊……”
丁少仪翻了翻面前的资料,又翻出几份文件来:“你们看,这是市宣传部开会的会议记录,这是我们给上级管理部门打的报告,这是牛书记和我们宣传部张部长,写给省级部门的情况说明,这是我们市社保局写给上面部门的函件,这是上级部门的回函,回函是同意了,要求是每年一审,只要林淼同学不再担任这个工作,那工龄就马上断掉。淼淼今年读完初中,估计明年上高中就退休了,大家做这件事,还是挺小心的,先例可能没有,但程序是完整的。”
“你们也是够能折腾的……”罗东岳翻着文件,苦笑不已。
沈望江则拿着林淼的社保记录复印件苦笑道:“八岁就有工龄了,这长大了还得了……”
丁少仪又拿出一份文件道:“这是我们出版社从东瓯日报报业集团分出来的时候,员工的转岗记录,淼淼也在里头,手续齐全。然后到了我们这里,因为是从自收自支的事业编制转成国企员工,我们就给他发了聘书,这个记录,我们当地社保局和劳动局也有。”
罗东岳又问:“童工身份是怎么解决的?”
“按特殊工种需要上报,而且每周只上班2小时,算下来一天就半个小时都不到,远低于国家劳动保护法的下限,东瓯市司法局向省司法厅函询过,省司法厅的回函是不构成违法,但需要每年报备审核,不然怕哪天国家出新的明文规定,那就违法了。复印件我这里也有,原件在司法局那边。”丁少仪翻出复印件来。
罗东岳接过来看了眼,丁少仪继续说道:“所以林淼同学担任这个职务,拿这份工资,手续上、程序上还有法律界定上,不说完全正确,但是至少没有没错。而且我再跟两位说实话,淼淼的《寻仙》你们看过吗?”
罗东岳和沈望江对视一眼。
沈望江略微羞涩道:“我看过。”
“看过就太好了,你们知道这本书有多红吗?”丁少仪笑着问。
罗东岳道:“这跟这次的调查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丁少仪正色道,“《寻仙》出版第一天,我们全市就卖出8多万册,一个星期,全国销售量达到120多万册,林淼他跟我们的合约是,按照定价,每本书提成20%。《寻仙》卖十块钱一本,这孩子上个星期,税前收入有240多万!”
轰隆!
罗东岳和沈望江直接被雷劈糊了。
一个星期,税前收入240万?!!!!
一个八岁的小孩?!!!!
两个人被丁少仪的话,震得双双失去了语言能力。
丁少仪看着他们懵逼、茫然、震惊、见鬼、我草的表情,个人手握10%巨大提成,刚托林淼的福,发了一笔横财的她,用看穷逼的目光,对每月工资到手不过1500来块的两人呵呵笑道:“按淼淼的收入,我跟谁都能拍胸膛跟他讲,孩子根本不缺这点社保的钱,更不缺这点每个月到手还不到500块钱的工资,除了孩子他自己,他爸去年也挣了四百多万啊!
他家会为了这点钱违法吗?换做你们为这么做吗?
真的,拿这点工资将事情的人,我真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们给孩子发工资,那是出于我们的制度,其实不给钱,孩子也照样来工作啊!所以人家孩子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编制,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孩子也不知情,就是我们这些大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关系,把孩子推到前面来了,如果你们说这也算违纪,那我没话讲,我承认,这是我们这些大人工作上的失职,但是跟孩子没关系。
孩子是无辜的,孩子是好孩子,孩子今天所获得的一切,是因为他过于优秀,优秀到我们所有人都没办法完全忽视掉他,如果优秀也是一种错误,我希望孩子将来一定要一错再错,一错到底,国家就需要像这个孩子一样,能犯这么多优秀错误的人,将来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
丁少仪不愧是搞新闻的,不愧是搞新闻的人当中,还能去大学当教授的。
一番话下来,罗东岳和沈望江已经懵逼到不能再懵逼。
两个人在两脸懵逼中,拿了一份丁少仪提供的,有关林淼的各种事迹的复印件。
因为等复印件的时间太长,两个人还顺便参观了一下就位于楼内的,东瓯市团市委少先总队队部。在看到摆满一整屋的林淼去年拿到奖状、奖牌、奖杯,罗东岳和沈望江都有种以后再怀疑这个孩子有问题,我就是脑子有病的想法。
带他们参观的江晓红,还不肯这么简单放过他们,指着挂在墙上的林淼刚入手的两个全市学科竞赛一等奖的奖状,笑着对他们道:“这两个奖状实在是放不下了,我们这个房间还是太小了点,以后再拿奖的话,就只能全都挂在墙上,就怕孩子拿奖的速度太快,万一哪天四面墙都挂不下的话,就真的有点头疼了……”
罗东岳和沈望江听得心脏都麻木了。有种没脸再活在世上,跟某个小孩一比自己简直连呼吸空气都不配的感觉,然后对视苦笑,摇头不止……
5点半,夜幕降临。
罗东岳和沈望江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满满的收获,坐上了会招待所的出租车。
两个人在车里沉默半晌,沈望江问罗东岳道:“罗处,还继续查吗?工商那边还有一条线……”
罗东岳苦笑道:“还是冯书记经验老到啊,在飞机上的时候就说,孩子没什么好查,这件事情,要查就只用查孩子他爸。”
“那工商那边……”
“不用查了。”罗东岳道,“我来之前已经电话询问过了,东瓯市工商局的手续比这边还齐全,我在司法厅的同学也说了,没有明文禁止未成年人参股的规定,法无禁止即可行,拿孩子持股的事情当孩子父亲违纪证据,咱们不占理不说,待会儿等事情平了,人家反过来咬一口,说我们罗织罪名、恶意构陷,咱们两个,都得完蛋。”
沈望江听得一叹。
罗东岳道:“这件事还是交给冯书记吧,东瓯市这次的水太深,咱们两个菜鸟就别拖冯书记办案的后腿了,再查也只能是给他添乱。”
“那咱们接下来干嘛?”沈望江笑道,“过来旅游的吗?”
“开什么玩笑!”罗东岳拍了拍怀里厚厚的牛皮纸袋:“晚上回去把材料好好看一遍,明、后、大后天认真写报告,星期五结案回家!”
沈望江心领神会地一笑:“写三天报告?”
罗东岳心照不宣地嘴角一扬:“其实四天也可以,就是报销有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