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色授魂与

巷子里遍地狼藉, 惨不忍睹,让人误以为是到了什么修罗地狱。

两侧的墙壁上鲜血淋漓,混杂着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黏糊糊的东西。

但当看到地上那个头破血流、缺了半边脑袋的家伙, 才大约能猜出那多半是脑浆。

另外一边儿的地上倒着一人, 躺在一大团的血泊之中, 细看才察觉原来他的腰间被一刀斩过,仿佛是被拦腰斩断了的伤势,煞是惊人。

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人左眼血糊糊的,上面戳着个什么, 他的脑袋姿势极为怪异, 不明所以的人靠近了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此人的脖子竟被硬生生的扭转过来, 看着仿佛是一张脸突兀地长在后背上,这得亏是在白天, 要是在晚间门肯定是要吓死人。

卫玉起初也没看清, 不小心走近了些,她猛然捂住嘴。

但很快, 她的目光停在那人眼窝里戳着的物件上, 那东西怪模怪样, 看着眼熟,卫玉正想去拔下来, 步兵衙门的张统领闻讯赶来。

乍然见现场如此情形,张尔赟脸色大变。

“这是怎么回事?大过年的……”他小心避开地上的血渍,打量那些可怖的尸首,“怎么弄成这样, 难道是炮仗放的不够,年兽被放出来了?”

卫玉听见他这会儿还能玩笑,暗自佩服。

她心中却是翻翻腾腾,一时间门说不了话。

张尔赟一眼看见她,赶忙过来:“你又怎么来了?”

卫玉勉强镇定:“我恰巧把这周围路过,听见出了事就过来看看。”

张统领感慨:“恰巧?你偏偏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也难为你了,不怕做噩梦。”

这时候现场的人并不知道这些事可能跟宿九曜有关,卫玉也不便说。

而现场如此惨烈,但卫玉一看,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一定是小九所为。

他一定是遇到了极其危险的情形,才会下手如此不留情。

唯一让卫玉欣慰的是这些尸首里没有小九,但同时这也是让她担心的原因。

宿九曜不在这里,那他在哪儿?

“这儿难看的很,你还是赶紧离开吧。”张尔赟见她脸色不好,体贴的劝说。

卫玉抬头:“你看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张统领眉头紧锁,再度上前挨个打量了会儿,说:“这些人好像都是练家子。”他望着地上的那把凶器,血淋淋的大刀:“这种朴刀在京内是禁用之物,除非是兵马司等衙门专用,如今居然出现在此处,还有这里散落的两件暗器……无不说明,动手的应该是那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

卫玉点点头:“能认出他们是什么身份吗?”

“这可难了。”张统领指着前方的缺了半边脑袋的尸首说:“你瞧那脸都没有啦,还有这个,也看不出来……”

望着那脑袋被扭到背上的尸首,连张统领也看不下去:“到底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这些江湖人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么大的阵仗,叫我说多半儿是寻仇。”

卫玉俯身,想把那人眼窝内的东西拔了出来,没想到力气不够。

张统领道:“我来。”用了几分力气,才总算抽出:“啧,这是什么?”

起初卫玉也没认出,毕竟另一端都被血浸透,只凭着露在外头的一节……

“是个泥人儿。”卫玉喃喃。

“泥人?是小孩儿玩的东西?”张统领诧异,看看手中血泥人又看看地上的尸首,匪夷所思:“怎么……是这个?”

卫玉暗暗吁了口气:“让画师来,看清楚他们的脸,先画出图像。”

张统领越发吃惊:“真的要这么做么?如果是江湖人士互相殴斗的话,那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只做样子查一查就行了,不至于这样兴师动众。毕竟谁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下这样的死手呢,他们自有个武林盟,自会处置,何必掺和?”

“听我的。”

张尔赟看卫玉脸色郑重,只得答应说好。

这些血腥气太重了。卫玉拿出帕子掩着口又问:“这些人既然是江湖客,看似又不是京城的人,他们从外地来的话,京城之中四大帮派的人应该会知道吧?”

张统领惊:“你想干什么?可不要去戳马蜂窝。”

卫玉不语,走出巷子,小安子就站在巷子口等她,本来要入内又不敢。

迎着卫玉,小安子低声道:“玉哥儿,小九爷……”

卫玉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

又往旁边走开两步,小安子拉住她袖子:“刚才张统领拿的那个东西……”

卫玉看向他,小安子惶惶然道:“我、我认出来,是小九爷先前买的。我当时还奇怪他为什么要买这孩子玩儿的东西。”

小孩儿玩的,自然是给孩子。

卫玉料到小九必定是要给长怀县的飞廉等孩童买点东西。

可惜。

京城内的四大帮派,分别是八骏院,章台会,石门会馆,达通赌坊。

卫玉命人将这四帮的掌事带到御史台。

这四大帮平时彼此通气,来的路上便已经明白是为何被传,当然也知道了该如何应对。

不管卫玉如何询问,四个人都说不知道。

场面僵持,卫玉扫过在场四位,忽然起身道:“请徐掌门随我进来说话。”

八骏院的徐掌门见她点名,当即起身,回头看了其他三人一眼,跟卫玉进内。

到了内厅,徐掌门问道:“卫巡检,不知何故?”

卫玉将自现场所得的那两支暗器拍在桌上:“徐掌门,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是老江湖人了,又是四大帮首领,我不信你丝毫都都不认得此物。”

八骏院是习武道场,号称弟子两千,徐掌门自是经验丰富,他有恃无恐地说道:“卫巡检,该说的我在外头都说了,确实不认得。再说老朽专心教导弟子,早不管江湖事了。”

卫玉道:“好,你如果不说,我便叫人查封武馆,徐掌门你一天不说,那就一天天耗下去。”

徐掌门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卫巡检手段高明,无所不能,谁不知道你是东宫的人,你要处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谁能抗拒?”

“徐掌门你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哪家的平民百姓底下有两千弟子,哪家的平民百姓号称京城四大帮之首?”

“那不过是些虚头而已。”

“我不管什么虚头不虚头。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死了,我请掌门到这里就一定要问出线索。”

徐掌门哼道:“别说是三个人死了,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参与其中。”

“徐掌门,识时务者为俊杰。”

“卫巡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还是别为难我啦。”

“我提醒一句。你不说自然有人说,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别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徐掌门对上卫玉的眼睛:“那好啊,卫巡检如此笃定的话,问别人就行了。”

卫玉眯起眼睛。

顺德府武林大会,阴差阳错,宿九曜得了武林盟主。

而随着卫玉南下,宿九曜明里暗里,出手教训了好几路江湖客。

虽然他不太管武林中的事情,但是因为见到了那种动不动劫掠残杀的行径,便定下了几条规矩。

严禁强贼们烧杀抢掠,尤其是伤及人命,如有犯规矩的,绝不轻饶。

这样一来自然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

宿九曜年轻,先前又不是混江湖的,当然会引发三山五岳豪杰们的不满。

尤其是有望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那几个,简直把他恨之入骨。

但一来宿九曜有朝廷的背书,二来有武当的关系,三来他也确实打赢了。那些人自然表面上不管如何,只能暗地里搅浑水使绊子。

宿九曜才进京中,按理说他在京内没有什么值得这样下死手的仇敌。

虽然说前日才得罪了靖王殿下,但是以靖王的为人,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下手。

至少不会这么赤。裸。裸的动手。毕竟小九也才面圣过,皇帝对他也格外喜爱。

所以卫玉怀疑对他不利的是江湖客。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宿九曜如今在哪里就更加难测了。

而在京内的武林人士动静,瞒不过四大派的眼线。

故而卫玉想从这京城四大帮派的口中得到线索。

偏偏这四方之人不约而同的咬紧牙关,不肯透露。

眼见徐掌门冥顽不灵,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卫玉一笑:“我知道其他的众人都以徐掌门马首是瞻,你觉得你不说,他们就更不会说对吗?”

徐掌门淡淡一笑。

“既然这样,徐掌门可以走了。”

徐掌门很意外,疑惑:“卫巡检……当真放我们走?”

卫玉笑道:“你可以走。他们还得留一阵子。”

“这是为什么?难道卫巡检觉着能从他们口中再问出什么来?”

“正好相反,我认为能从徐掌门口中问出什么来,只是徐掌门不肯告诉我。”

徐掌门挑了挑眉:“那我更不懂了。”

“你不需要懂,只管离开就是,请。”

卫玉竟然起身,陪着他往外走。

徐掌门疑惑的打量卫玉,他觉得卫玉一定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走,此举必定大有深意,但是他想不通。

他飞快的在心中寻思,将声音放的和软了些:“卫巡检,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是故意跟你作对……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如果告诉了你一定会有人不放过我。”

毕竟卫玉是东宫的人,他自是不敢得罪太狠,能弥补就弥补一点。

卫玉笑:“当然,我并不为难徐掌门,你请便。”

徐掌门虽然狐疑,态度却越发和气。

此刻他们已经来到了前厅,两个人都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徐掌门抬腿往外走去,才出了门,他忽然间门止住。

外间门除了有几个文书外,其他三家掌事也都在座,自然看清楚了这一幕。

三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徐掌门对上三人的目光,总算反应过来,他回头看向卫玉:“你……”

卫玉笑容里带几分欣赏:“总之多谢徐掌门配合,改日再跟你闲叙。”

徐掌门背上冷飕飕的:“我、我没……”

卫玉眼珠一转,一叠声道:“对对对,徐掌门并没有告诉我什么。呵呵,您请回吧。”

她这简直是欲盖弥彰。

徐掌门脸色惨白,回头看那三派掌事,那三人正惊诧的望着他。

就算这些人不肯轻信,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只怕也信了七八成了。

毕竟徐掌柜单独进去一回,出来时就“其乐融融”了,还要放他回去……

徐掌门原先还着急要离开此处,但是现在叫他走,他也不敢走了。

“卫巡检,你……”他咬牙切齿,进退两难:“你简直要害死我。”

卫玉命人将那三位带走。

她收敛笑容,走近徐掌门:“杀手一共来了几个,是谁所派,剩下的有几人现在哪里?你最好快点儿说,不然以后追着你不放的不仅仅是我,还有那些杀手以及背后派出他们的人。你告诉我,我替你连根拔起,自然无事。”

徐掌门脸色颓然:“你这是陷我于不义。”

卫玉冷道:“人总要选边站的。就看徐掌门要选哪一边了,我如果是你,就好汉不吃眼前亏。”

徐掌门长叹了声:“据我所知,只剩下一个人了。他在……”

根据徐掌门的供述,卫玉带人赶去西城。

找到杀手的藏身之地,踹门而入,却只看到奄奄一息的一名刺客。

张尔赟带人四处搜查,卫玉将那刺客一把揪起来:“小九呢?”

那杀手已经濒死,眼珠有点僵地动了动,嘴角一扯。

不知道他是不愿意回答还是不能回答,卫玉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快说,宿九曜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了?”

那刺客显然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被她挥了一巴掌,稍微有点儿清醒。

定睛看了卫玉一会儿,才喃喃的说:“螳螂……捕蝉……”还没说完,头一歪。

张尔赟在屋内没找到人,从后走上前来细看那人身上的伤口,又翻开他的手看了看虎口上的茧子。

“这人的致命伤是被利器所伤,看地上的血量,应该不是在巷子里就伤着的。他是箱子里使大刀那人。”

死在巷子中的那三个人,一个是甩在墙上活生生撞死的,另一个是被戳瞎了眼睛,扭断脖子。

唯一死在利器之下的那人——凶器朴刀也扔在了旁边,除了那把带血的刀外,还有几枚暗器而已。

事后,从瞎眼的那人身上搜出了相同的暗器,而根据张尔赟的分析,用刀的那位并不在现场。

因为现场中被刀伤的那人擅长的是拳法,从他手上的茧子和异与常人的拳头形状就能看出。而被摔到墙上而死的那人擅长的是腿法,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被人擒住了脚踝,用力甩在墙上,脑浆迸裂而死。

张统领的分析其实跟卫玉的猜测不谋而合。

这几个人显然是冲着宿九曜来的,而小九爷身上并没有带任何武器,所以才用那泥人将对方一击致命。

那把刀,也是他夺了对方的……或者是借力打力,以刀杀了对方的人。

总之他杀了那三人后,不知为何离开了现场——许是追杀剩下之人,又许是当时就受了伤,被人追杀。

而此刻这杀手身边并没有兵器,这样推断,伤他的自然是除了小九之外的其他人。

所以他临死才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卫玉心底才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她叫张统领命人挨家挨户的问,问清楚这里有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动,经过的车,车辆,人马都要问清楚。

张尔赟起身去了。

卫玉看着面前那死尸:假如他们自认为是螳螂的话,那谁是黄雀?

除了那些想要宿九曜性命的江湖人,还有谁会不容小九。

卫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就在她惊心动魄之时,阿芒进内,原来是剑雪来了。

剑雪拉着卫玉:“殿下让我来问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听说你调动了步兵衙门的人。”

卫玉来不及解释,赶紧把张统领叫起来,让他派人去靖王殿下府周围打听看看——案发之时王府是否有任何异动,以及靖王殿下现在在何处。

张统领脸色煞白,意识到不妥:“什么?你怀疑这件事跟靖王殿下也有关。”

剑雪愕然:“胡闹,难不成又要像上次处理范太保案子一样?不可轻举妄动。”

“小九可能出事了。”卫玉冲口而出。

剑雪大惊:“什么?怎么可能?”

卫玉道:“要追杀他的那些江湖人都被他反杀了,我找到的最后这个留下了一句遗言,说是什么螳螂捕蝉……小九在京内没有别的敌人,也许是我病急乱投医,但是我不想错过这个可能,我只怕时间门越拖延越对小九不利,先前围攻他的四个人都是高手,他一定受了伤。如果这时候又有不测……”

剑雪眼神闪烁,听到最后她决然说:“那就让我去。我潜入王府看看,假如被他们发现了,你就说不认得我,我也不会承认我是东宫的人。”

卫玉虽然感激,但却知道她是唯太子之命而听的人:“你这样做,殿下只怕不高兴。”

剑雪垂眸:“那我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九落难而不理。只要他能平安无事,殿下如何惩治,我都认了。”

她说了这两句后却又轻松一笑:“谁叫我吃过他做的饭呢,就算是……报答吧。”

张统领在旁边心惊肉跳,不知道如何是好。

卫玉对他说:“这件事你不必插手了,你也当从没听见我们的话就是。”

张尔赟欲言又止。

卫玉只带了阿芒,正欲回御史台,却有个小童跑来:“是卫巡检吗?有人想见你。”

要见卫玉的是章台会的当家戴三娘。

章台会顾名思义,是青楼的雅称,虽然人人都瞧不起青楼风尘地方。但不可讳言,若论打探消息,眼线众多,青楼也算是得天独厚。

小小酒肆内,戴三娘隔着帘子,轻声道:“难得卫巡检肯来见我。还以为你嫌弃不愿。”

卫玉道:“三娘是有事相告,我岂敢不来?”

戴三娘笑了两声:“你猜的却准。不过看着你先前把徐老大弄得那样狼狈,我告诉你也无妨。”

卫玉屏息。

戴三娘道:“听说换了新的武林盟主,还是个少年,我也甚是惊讶。又听说他在南边儿教训了好几路的山贼水匪,好些人都说他年少不知轻重,才上任就得罪人,迟早晚不知道怎么死呢……卫巡检别见怪,这些都是他们在楼里说的话,说的人多了去了。”

卫玉不语。

“不过也有为他说话的。”戴三娘继续道:“毕竟帮派里的不都是些为非作歹之徒,也有好些苦出身的。”

卫玉道:“小九爷所做,问心无愧罢了,公道自在人心。”

戴三娘点点头:“我虽然没见过那位宿九爷,但是知道他在豫州那里打了胜仗是有军功的。再加上他在南边儿行侠仗义,我觉得这种人的人品绝对不差……你想问什么?但凡是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

“有没有人看见他?或知道他的行踪。”

“据我所知没有。”

卫玉的心一沉,想了想又问:“那案发的时候,京内各处有没有什么异动?”

“你指的是哪里的动静?”

“比如,城门口或者是靖王府。”

戴三娘沉默,然后说道:“巧得很,半个时辰之前听说靖王殿下出城去了。”

卫玉屏住呼吸:“去了哪里?”

戴三娘看她:“卫巡检是东宫的人。你总该知道靖王殿下在城外有几处别院吧。”

卫玉的心砰砰乱跳,知道可以到此为止了。

她缓缓站起身:“三娘今日之恩,卫玉铭感在心。”

“不必,”戴三娘摆手:“我并不想参与这种事。不过……如果能帮得上卫巡检,也是我的荣幸。”

卫玉一怔。

戴三娘道:“你真以为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是因为小九爷。却不知道我是冲着你卫巡检来的——还记得先前你办教坊司那件案子吗?为了一个堕入风尘的女子,你不惜得罪京城权贵,还因而几乎遭贬,三娘心里佩服。”

卫玉没想到她竟会提起这件事,这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深吸了一口气,卫玉拱手:“多谢。”

她说完这句,拔腿往外疾步而行。

中途,太子派了人来叫卫玉回去。卫玉本来想回东宫向太子表明这件事,或者商议讨教对策。

可又一想,还是打发了来的小太监,又让随行的差役自行回衙门,她只带了阿芒一个人出城。

靖王殿下在城外有好几处别院。

李司遖是个好寻欢作乐的人,城外的祈晏山,八里庄,玉清河三处都有歇脚的地方。

卫玉就近先去了八里庄,下马询问得知王爷并未来此。

她心急如焚,策马往前,竟到了一处岔路口。

往南是祈晏山,往东便是玉清河。

正在犹豫不决,就见祈晏山的路上,有几个人缓缓而来。

马车就要经过身边的时候,车帘子打开,里头有个人问:“卫巡检?”

卫玉本来正在猜测这马车是否跟靖王爷有关,看见帘子下的人,花容玉貌,赫然竟是宛箐。

卫玉心一跳:“原来是先生。”

宛箐嫣然一笑,问:“眼见天要黑了,卫巡检这是要上哪去?”

卫玉道:“说来巧了,有一件要紧的事要见见靖王殿下。”

宛箐笑道:“这可是稀奇,平常请您过去王府,你还不肯赏光呢。怎么巴巴的追出城来了?”

卫玉深呼吸:“王爷到底在哪儿?是在祈晏山的庄子,还是玉清河那里?还请告知。”

宛箐灵动的眼珠转了转,他并不回答,却说:“卫巡检你上回跟我说,如果为了报复而伤及无辜之人,那我就跟范赐没什么两样了?”

卫玉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这些。

“我一直记得您说的话,”宛箐道:“你只问那个被引入歧途的孩子在经历了磨难之后,会不会恨那个罪魁祸首,但是你却没有问在走入歧途之后,他还会不会是当初的那个孩子。”

卫玉看他竟回忆过往,有点儿着急。

宛箐仿佛没看出来一样:“也许那孩子早死了,也许他真的变成了跟范赐等一样的人,在遭遇了那些之后,什么无辜不无辜的?一切都该死!没有无辜者。”

卫玉只能打断他:“宛箐先生,我并不是逼你,只是希望别把事情弄得无法开交,到毫无挽回的余地。请你务必告诉我,王爷在哪里?”

宛箐掩口:“你的胆子可真大呀,卫巡检,是太子殿下太宠你了吗?你就这么信心十足的觉着你能拦住殿下?”

“不能拦也要拦。”

“那么关心那孩子啊。”宛箐看着卫玉决然的神色,面上仿佛闪过了一点暗色。

他这一句话显然透露了他是知情的。而小九的失踪一定跟靖王有关。

卫玉的瞳孔收缩。

找了这半天,她的担心已经无以附加,见宛箐竟然轻描淡写,卫玉俯身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听我说,”她倾身盯着那张柔媚的脸,道:“小九要是有个万一,我绝不会放过靖王,包括你……他到底在哪儿?快说!”

宛箐仰头看着她,丝毫没有反抗,甚至笑了笑:“哦……那你去祈晏山庄吧。”

他刚才来的正是这条路。

卫玉赶紧放开他,打马带着阿芒向着祈晏山的南路而去,

此时天就要黑了,黄昏降临。路上有些雾气蒙蒙。

路的两侧,苍黑色的柳条垂地,像是用笔画出来的屏障。泥地上仿佛落了一层雪白的霜,马蹄踩落,泥霜四溅。

才跑出十数步,卫玉心头一动,她急忙勒住缰绳,回头看宛箐。

马车并没有走开,淡淡的暗影中宛箐正在凝视着她,目光之中意味不明。见卫玉停了,他略显得意外。

四目相对,卫玉忖度片刻,把牙一咬。

她调转马头,重新转了回来。

车中,宛箐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了卫巡检?耽误了的话,可就来不及了。”

卫玉没有回答,而只是深深地凝视宛箐的双眼。

那双灵动的眸子微微收缩。

最终卫玉没有说话,只是一挥马鞭,往东边玉清河的路上奔去。

背后,宛箐趴在车窗边上,怅然若失。

耳听的马蹄声远去,眼前的背影也看不清楚了,宛箐喃喃道:“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我可是为了你好啊。”

他惆怅地望着即将黑下来的天色。天空中有几只寒鸦飞快的掠过。

“凭什么他就……”宛箐语焉不详地,只长长的吁了口气,口中呵出的气化成一阵白雾,慢慢的消散殆尽。

玉清河,靖王别院。

卫玉翻身跳下地,阿芒已经先一步上去敲门。

里头门房听见动静,隔着门,不耐烦地喝问:“什么人?”

阿芒回头看了卫玉一眼,大声回答:“御史台卫巡检,有事来见靖王殿下。”

里头沉默了一阵,然后说稍等。

大概是一刻钟左右,大门从内打开。

卫玉进门之时才发现,在旁边的门房中坐了大概有十几个王府的亲卫,每个都腰间门带刀。

看见她跟阿芒入内,那些侍卫纷纷转头,一个个虎视眈眈。

卫玉跟着内院的侍从向内而行,在第一重门的时候,那侍从道:“卫巡检,王爷有命,只容您自己前去。你这位侍从还请留在外间门。”

卫玉咽了口唾液:“阿芒你先等在这里。”

阿芒着急:“玉哥儿,我得跟着你。”

卫玉一摇头:“别冲撞了殿下。你好生等着。”暗暗冲阿芒使了个眼色。

如是又走了有半刻钟,终于到了靖王起居所在。

卫玉站在门口,稍微迟疑,那侍从已经退下了。

只听里头道:“今日是吹的哪阵风?竟然把玉儿吹到本王跟前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卫玉迈步进内。

靖王李司遖缓步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袭丝缎长衫,极其单薄,行动时可见躯体轮廓,外头只松松的披了件厚的狐裘,脸色似乎微红。

卫玉才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味儿,顿时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卫玉俯身:“参见王爷。”

靖王目光烁烁然,打量她的举止,嘴角的笑意掩饰不住:“怎么了?巴巴的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单纯的是想本王了?”

卫玉抬头:“有人说王爷传了宿九曜来别院,臣因为有一事须要找他料理,还请王爷让他出来,我带他回去。”

李司遖眼神一变:“哦?谁说他在我这里?”

“自然是有目击者。”

李司遖冷笑起来:“是吗?那么那个人想必是看错了吧。”

“我已经在这里了,请王爷务必让宿九曜出来。”

靖王的脸上露出一点恼怒,他暗中磨了磨牙,哼道:“是本王忘记了……先前他确实是在这里。可是在你来之前他已经走了。”

卫玉哪里会相信这搪塞的话:“王爷!”

李司遖变了脸:“卫玉!本王是看在太子的面上才容你进来的,你可不要过于放肆,要知道本王可不是太子,不会一味的纵容你。再敢放肆连你也走不了。”

卫玉咬唇:“王爷说’连’卫玉也走不了?”

靖王露了破绽,却笑道:“你倒是很会咬文嚼字,不过你也不必怕。先前本王想让你到我这边儿,这话可还有效。只要你肯,让本王开心,本王自然什么事也愿意答应你。”

卫玉暗暗握拳。

“你既然不愿意,那就不要来打扰本王,送客。”李司遖冷然说罢,拂袖欲走。

“王爷……”卫玉唤了声,抬眸看向靖王:“若、若我愿意的话,你是否可以……让宿九曜离开?”

她换了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好像生怕惹靖王生气,笑容里透出了一点讨好。

李司遖微微眯起眼睛,怦然心动,打量着她温润的脸色,俊美风流的眉眼,一时色授魂与。

不由说道:“假如你肯应了本王,当然可以让他走。”

“那王爷就是承认小九在这里。”卫玉盯着他。

靖王一梗,此时要改口未免显得太没品格。

只可恨卫玉太狡黠,他心里越发的痒,心思转动,忽然间门生出一个主意来,只觉着有趣。

“不错啊,他确实在我这里,竟然瞒不过你。你想见他吗?想见他就跟本王来吧。”

卫玉意外。

虽然觉得靖王答应的太过痛快,仿佛有什么猫腻,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点儿看到小九,确认他安然无恙的。

欠身,卫玉道:“多谢王爷。”

“不用谢。”靖王笑的有些怪异,“待会儿你还要更谢本王呢。”

李司遖领着卫玉向内,越过屏风,穿过一处甬道,停在后院一间门房子跟前。

指了指房门:“小九儿就在这里。你要不要见他?”

卫玉看向靖王的眼,确信他并没有说谎。

靖王道:“去啊,等什么?”

他越是如此“大方”,越让卫玉忐忑。

咬牙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又是一股奇香。

卫玉脚步顿住,靖王却抱着双手,笑的不怀好意:“里头有老虎会吃你吗?还是说你怕小九儿吃了你?”

“小九!”卫玉把心一横,迈步入内。

身后似乎是门响,卫玉正要回头看,耳畔却响起了一声熟悉的闷哼。

她想也不想,快步入内。

眼前帘幕低垂,卫玉焦急,循声将重重帘子胡乱撩开,终于见前方地上,是宿九曜蜷缩着身子。

“九爷!”卫玉冲上前将他扶住,刚一碰到宿九曜,只觉得手指间门的肌肤滚~烫。

卫玉正觉惊心,谁知小九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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