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这间光线昏暗的病房,穿墙而出。
他跑得很急,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些什么。
明明这里只是一段什么都不会改变的回忆,明明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他,但他还是落荒而逃,仿佛自己身后有着洪水猛兽一般。
师尊崩溃后的哽咽似乎还在脑中回响。三宝发了疯似的向前跑着,心中嘶吼着: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然而事与愿违,不仅仅是师尊的,连师姐的,大师兄的,小师弟小师妹的声音也全部都在他脑中响起,或哭或笑,或是呢喃或是大叫。这些熙熙攘攘的人声吵到最后,竟是众口合一,整整齐齐地融汇成了同一句话:
三宝,别走。
他猛地停下脚步。
脚下是熟悉而柔软的触感。三宝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再一次来到了渡梦花海。
今夜月色晴朗,清冷而温柔的月光洒向花海,让每一片晶莹的花瓣上都反射出淡淡的银辉。三宝怔怔地站在银色花海的中央,半晌,他慢慢抬头,看向了头顶的月亮。
……真美啊。
他失神地看着,满面的泪痕泛出点点晶莹的水光。
然后他就这样看着月亮,缓缓地跪坐了下来。
三宝想,就让他在这样美丽的月色中死去吧。
在反射的银辉的渡梦花海中,在圆月明辉的包裹下,睡着一般地离去吧。
他本就是一个来自于前世的亡魂,以重生之名游荡于世间,成功保护了这一世他所在乎的人们所以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诚然,血魔尊依旧还逍遥在外,也许现在正策划着下一次的袭击,但三宝修为既不如对方,前世今生也对血魔尊知之甚少,就算继续留下来,他对穿越门也无甚用处。
师尊修为通天,不用担心;大师兄和师姐也知道如何照顾自己,无需担忧;小师弟已经激活灵骨,未来修为将直上青云;小师妹也天赋异凛,如今领悟剑道,更是前途无量。
而三宝自己呢?身体已经被逆行诀毁了个七七八八,前世知道的事情也全都模棱两可,这次北梁行还险些害死了师尊,也将小师弟和小师妹置于险境。
三宝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不该活下去。
但他刚一这么想,脑中呜呜咽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知疲倦地撕扯着他的大脑与心脏。
“别吵!”三宝低吼道:“别留我!别留我了!”
“是!”他对脑中的声音大声喊着:“我知道你们在乎我,你们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们!但那又怎么样呢?”
“你们……”三宝声音颤抖着,音调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你们……迟早是要回家的啊……”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铭记于心的事实。
回家,回家。这是这些穿越者们唯一的目标。
他们做着属于自己的任务,推动着这个世界剧情的发展,围绕着主角打转,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与系统的约定,回到自己在现实世界的家。
三宝不说话了。
他慢慢弯下腰,伸出冰冷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们……迟早是要抛下我的……”他轻声说着:“那凭什么……”
凭什么就不允许我先抛下你们呢?
凭什么要让他在临死之前,亲眼看见这么多痛苦的回……
三宝的思绪突然一顿。
片刻后,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银色花海大声怒吼:“齐冶!齐冶!!!你给我滚出来!”
“诶!”下一秒,三宝身后就传来了少年含着笑意的声音:“来啦来啦!怎么了师兄?那么快就想我了?”
三宝猛地转过身,双手一把揪住了对方赤色华服的衣襟,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大吼道:“这都是你设计好的!”
“诶?”齐冶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眼眸无辜地眨了眨:“师兄,你说什么呢?”
“我看见的回忆!这一切的回忆都是你故意给我看的!”三宝嘶吼道,双目赤红:“师姐,小师弟,小师妹,还有师尊!你故意把有关他们的回忆一个个放出来给我看!你就是想刺激我!你就是想让我在痛苦中一点一点死去!”
“诶呦,龙师兄啊,你这可就误会我了。”齐冶叫嚷着,表情是十足的委屈:“这些记忆是我让你看的,这不假,但我可没有让你痛苦的打算啊!”
他对着三宝微微笑了起来:“我怎么舍得呢?”
“那你……”
“嘘。”
齐冶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三宝的嘴唇,暗暗沉沉的眼眸半阖着看着三宝。
他轻声道:“冷静一点,小声一点,龙师兄,对我发火你可没什么好处。”
“……”
三宝沉默着松开齐冶的衣襟,接连后退三步,与此人拉开安全距离。
齐冶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有些凌乱的衣襟,随后抬起琥珀色的眼眸看向三宝,缓缓道:“但我真是想不到,看了那么多回忆,最后你居然是败在了你的师尊这里。”
“……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在看见小师弟哭,或者小师妹从病床上醒来问你情况的时候忍不住呢。”齐冶幽幽道:“结果你反而在看见一个老男人哭的时候崩溃了……啊,我好嫉妒啊。”
“你有病吗?”三宝瞪着他,眸中的厌恶几乎可以实体化流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行啊,那我就单刀直入了。”齐冶从善如流道:“师兄,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你会接受吗?”
三宝微微蹙眉:“你有办法让我活下去?”
“嗯,而且我有十成十的把握让你恢复原本健康的身体。”齐冶微微笑道:“如何?我的成功概率比那个巫医钟醉还要高哦。”
“给我滚。”三宝冷冷道:“我不会信你的鬼话。”
“你确定吗?”齐冶挑眉看着他:“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哦。而且需要我提醒你吗?刚刚你师尊那副悲伤绝望的样子……”
三宝抿了抿唇,又道:“那你的办法是什么?”
“很简单。”齐冶轻声道:“只要你暂时把身体交给我就好了。”
“……什么?”
“你没有听错哦。”齐冶慢慢走近三宝,轻声说道:“师兄,要你闭上眼睛,将识海清空,然后将识海完全交给我,我就有办法控制你体内紊乱的灵力与魔力,引导灵力复原你体内受损的经脉骨骼。”
他在三宝面前站定,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向对方:“事成之后,我会把身体的控制权再还给你,到时候你只需要睁眼与你亲爱的师门拥抱便好。”
三宝看着面前微笑的齐冶,冷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齐冶耸耸肩:“你我共享识海,你存我存,你死我亡。我想活下去,所以提出帮你修复身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不。”三宝眯起眼睛,不为所动:“你绝不是什么好心的东西,死亡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何况,就算我把身体交给你,那之后你又如何能保证身体归还呢?”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信我。”齐冶有些受伤的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叹了口气,缓缓道:“那好吧,那你说怎么办?你是要我对着天道发誓,还是要我和你签下血盟誓约?”
“都不必,”三宝冷冷道:“我根本就不打算接受你的提议。”
齐冶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暗:“真是莽撞的回答。那师兄,你是打算就这么去死吗?”
花海中寂静了一瞬。
“果然。”齐冶毫不意外,随口道:“反正你肯定想着师门没我也能好好活下去,我就是一个废物就不给别人添麻烦了什么的,然后打算死了,一了百了吧?”
他嗤笑一声:“明明你才是这个师门中自杀倾向最大的人,亏你之前在劝说那个自暴自弃的师姐时能把人家劝回来。”
“……师姐和我不一样。”三宝轻声道:“她比我坚强多了,之前也只是一时的消沉,更何况她还有为之而活的东西,而我……”
“你就没有为之而活的东西吗?”齐冶反问道。
三宝一愣。
“别忘了,”齐冶轻声道:“之前你和血魔尊打的那个赌。”
“三年后……若是齐冶……滥杀无辜……”三宝费劲地说着,一字一句间,血液不断从他口中渗出:“你……将他带走……杀了……都无妨。”
“我……绝不……护他。”
“血魔尊最后不是特意跑到你身边,告诉你这个赌他答应了吗?”齐冶看向三宝:“怎么,你就打算这么死了,然后将这个赌完全交给你那个小师弟来完成?”
三宝顿了顿,随后低声道:“小师弟是至纯至善之人,而且在他父母还有师尊的教导下,绝对不会走上歪路。”
“……至纯至善?”
齐冶轻声重复着,面上笑容突然一点一点地收敛了。
他定定地看着三宝,轻声道:“可我以前不也是那样吗?”
三宝一怔。
“我。我以前不和那个小孩一样吗?”齐冶面无表情道:“天真,胆小,愚蠢,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对着世界充满一腔热血,觉得自己是少年英雄,未来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然后呢?”他轻声问着:“嗯,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三宝嘴唇颤了颤,别开眼神,没有说话。
“师兄,”齐冶低声唤着,上前几步,站在三宝的身前:“你是看着我变成这样的,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了。”
“越是纯粹的人,他坏掉的时候,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疯狂的恶种。”
少年轻轻伸出一只手,抚上三宝的面颊,带着微微强制的力量,让对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着:“师兄,师兄,看着我。”
三宝抬着头,怔怔地看着那双晦暗的眼眸。
“你不能死。”齐冶轻声道:“你得看着他,只有你看着他,他才不会坏掉。”
“……他需要你。”
齐冶说这话的时候离得很近,近到三宝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近到三宝注视着对方的琥珀色的眼睛时,能在其中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所以师兄,”齐冶轻声道:“接受我的提议,活下去吧。”
花海中静默了半晌,然后
“不。”
三宝低声道。
齐冶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羽自眼下打出一道深色的阴翳。
他抚着三宝脸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用压抑的声音轻轻道:“……师兄,你还是不愿意留下?”
三宝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慢慢推开齐冶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轻声道:“不是的。我在刚刚改了主意,现在已经没有赴死的打算了。”
“我要活下去。”他顿了顿,随后闭上眼睛:“我要离开这里,真正地醒过来,去面对面地和师尊,和我的师门说对不起,然后尽我所能的去守护每一个人。”
“那你……”
“但我不会接受你的提议。”三宝慢慢抬眸,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用无比平静的语气道:“虽然你确实让我回心转意,但我不会相信你,我永远不会相信心魔的话。这一次,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苏醒过来。”
齐冶怔怔地听着,随后像是三宝话中的某一个字触动到了他的某一处神经似的,少年精致俊美的面容顿时冷了下来。
“自己苏醒过来……?”
他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嗤笑一声:“哈,口气真大。”
“你以为你想活下去就能活下去?”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清醒一点,龙三宝!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到!要知道你已经半死不活了将近十天,眼下可是连完成钟醉手术的力气都没有了呢,就这样你还打算口出狂言?”
“我是不是口出狂言,试一试就知道。”三宝冷静地与齐冶对视着,眸光幽暗:“齐冶,你别忘了,我可是被你杀死过一次,然后从阴曹地府重生归来的人。”
“若是我想活下去,谁也拦不住我。”
这回齐冶的面容彻底沉了下去。他死死地盯着三宝,声音嘶哑:“龙三宝,你……”
“够了,这一路我已经听你的声音……听到想吐了。”对着心魔耐心耗尽的三宝冷声说着,随后猛地打出一道灵力暴击,正中齐冶胸口!
“闭嘴吧你。”
“砰”
在灵力暴击击中齐冶的那一刹那,周围渡梦花海的唯美布景瞬间波动开来,像是被投入一枚石子的平静湖面般荡开整整涟漪。下一瞬,银色的花海倏然坍塌陷落,三宝只觉得自己脚下一空,整个人坠入了无穷无尽的漆黑深渊。
“啊”
失重感伴随着四肢百骸蔓延而来的剧痛席卷全身。三宝尖叫着,但在飞速下坠的过程中却听不见自己的叫喊。朦朦胧胧的人声嘈杂着从自己耳边传来,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小师弟歇斯底里的尖叫,还有小师妹呜咽着的哭声。
别喊,别哭!
无边无际的堕落中,三宝迷迷糊糊地想着。
我这就回来见你们。
然后他的意识便陷入了更加漆黑梦境。他仿佛置身于幽暗的海底,窒息的沉默与冰冷将他死死包围。三宝在水中咬牙沉浮着,有那么几次,他似乎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一双熟悉而陌生的狐狸眼。
“这会儿倒是能撑了。”对方道。声音隔了一层雾似的,朦朦胧胧。
钟醉垂眸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上似乎沾染着流动的鲜红,宛若灼灼燃烧的烈火一般耀眼:“有本事就再撑三场手术,到时候我酌情给你师尊减免手术费用。”
减免……费用……
来自穷人家的孩子立刻打起精神,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好。”
然后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三宝眼睛一合,再次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一次他似乎在黑暗中呆了更长的时间,剧痛与人声轮流蹉跎着他的神经,他无意识地张开嘴放声尖叫着,但喊了半天,好像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也不知道就这样在黑暗中呆了多久,直到某一个时间,三宝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团灰色的烟雾。
那团烟雾是那样的微弱,但却也是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线。三宝痴痴地看着散发着微光的灰色烟雾,随后猛地向前一扑
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三宝缓缓睁开了眼睛。
温暖而不刺目的橘色阳光照拂在脸颊上,连同着天空中大片大片紫红色的晚霞映入眼帘。他怔怔地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半晌,这才意识到现在已是黄昏。
确切说,是这段记忆所处的时间是黄昏时分。
他将视线慢慢从天空移开,望向周遭的景物还是北梁皇宫。
只是这一次他所在的地方不是太医院,也不是金銮大殿或者居殿,而是紫微正殿的大门口,一国朝臣上朝议事的政治中心。
按理来说,黄昏时分,群臣早已退朝,紫微正殿不应当再有他人逗留。但此时此刻,一个佝偻的背影正跪在这巍峨大气的殿门前,一动不动。
三宝微微蹙眉。他向那人的位置走去,走近了,三宝才看见这人赤裸着肌肉精壮的上身,后背背着一捆带刺的藤条,在夕阳余晖的照映下,无端显出几分凄凉。
负荆请罪。
就算不熟悉廉颇与蔺相如的故事,三宝也知晓这个成语。他蹙眉看向身前这个效仿古人的男人,看了半天,除了从对方灰白的头发看出他年岁已高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可以判定对方身份的线索。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三宝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三宝回过头去,只见身着明黄龙袍的北梁皇带着身后两三个太监与侍卫,缓缓向这里走来。
男人在下跪的老者面前站定,片刻后,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席将军,已是申时,还请起吧。”
席将军。
三宝闻言一怔,那不是他一直素未谋面的皇后养父,五王妃生亲,以及宁隋王的挚友吗?
“……陛下。”老者沙哑的声音自地上传来:“罪臣实在无颜面圣,还请陛下赐予罪臣一个痛快。”
“席将军,”北梁皇低声道:“刑部已将一切查清,您与此次背叛的事情并无瓜葛。无论是身为宁隋王的友人,亦或是五王妃的父亲,您不曾从他们那里得知半点情报。”
“正是如此啊。”席将军低吼着,慢慢抬起一张黝黑苍老的面孔,通红的双眼中老泪纵横:“罪臣明明就与真相只有一线之隔!罪臣明明有能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却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之人走上不归之路!”
北梁皇垂下眼眸,不言不语。
“齐应那小子也就算了,但齐鲁……宁隋王他与罪臣一同长大,一同征战沙场数年,早已推心置腹。”席将军声泪俱下:“罪臣早知他对北梁皇室心怀不满,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却也自卑于自己身上那一半的蜀南血统。”
“他明明是最喜欢小孩子的人,最后却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数十年,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席将军哽咽道:“他就是怕自己身上一半的肮脏血统束缚孩子的前程,最后落得和他自己一样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场。”
“罪臣劝过他,劝他放下前尘过往,着眼看着自己守护的北梁疆土,看着自己亲手守护下来的东西,心中或许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满足。”
“但罪臣万万没想,他最后对守护疆土执念成狂,如今竟不惜叛变也要攻打蜀南……”说到这里,席将军抹去满脸的泪珠,对着北梁皇的方向重重地磕头:“陛下!还请就罪臣没能制止宁隋王一事处决罪臣!罪臣……死不足惜!”
北梁皇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后,男人一撩衣摆,也缓缓在席将军身前跪了下来。
北梁皇身后的太监发出一声惊呼,席将军抬起头,眸光震颤:“陛下!您这是!”
“席将军,按照您的说法,那我也与您一样,死不足惜。”北梁皇轻声说着:“您没能阻止自己的挚友叛变,我没能阻止自己的弟弟发狂,我们都是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走向不归路的罪人。”
席将军怔怔地看着对方,喏嚅道:“可……”
“五王爷呈上的情报我已经彻底过目,眼下对蜀南的局面愈发严峻。赤怒哈尔是一个战争疯子,北梁需要有大将在手,随时出面稳定战局。而且,除此之外,”
北梁皇顿了顿,与席将军对视着,轻声道:“菘蓝已经失去了姐姐,她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三宝站在下跪的两人身旁,眸光沉沉地看向天边,只见紫红的晚霞渐渐变为深紫的颜色,静谧的夜空带着清凉的晚风徐徐吹来。
北梁的这一场闹剧,到底是谁的错呢?
闹事的宁隋王与五王爷?还是说那个藏在白袍人身体里的血魔尊?
亦或是那个被丽贵妃毒杀的,偏执而多情的北梁先皇?
或者说,这些无比真切的爱情恨情仇,痴嗔贪恋,都只是异世界作者笔下的一篇无聊小说呢?
三宝很难定夺。
他沉默着看着北梁皇将席将军从地上扶起,为对方披上外衣,一路搀扶着对方走出宫外,走到他来时所骑的黑马身旁。
然而席将军看着那黑马,却是不住的摇头,说这是他前些年与宁隋王一起拍下的绝世双驹,睹马思人,说什么都不肯再碰那黑马一下。北梁皇倒也未说什么,只是让人驾来了一辆马车,命太监将席将军扶上了车。
看着马车在紫色的夜幕中缓缓远去,北梁皇轻叹一声,转过头,看着自己身旁这匹沉默的黑马半晌,最后只是移开了眼眸,领着剩下的宫人,一言不发地向宫内走去了。
原地只剩下了三宝和一匹黑马。
少年人站在昏沉的夜幕中,默默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黑马,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确实在与小师妹逛街时,在街上看见宁隋王骑着一匹与眼前这匹一模一样的黑马。
黑马……
三宝的瞳孔倏然缩小。
有什么东西倏然触动了他遗忘许久的记忆,一条无形的细线慢慢自脑海中浮现,将一些原本不相干的线索细细密密地串联在一起。
师兄,你想看什么动物啊?
那就折匹马吧。
我这可是在给你提示,龙师兄。
三宝眼眸剧烈颤抖着。
不。
“我真的很好奇,”齐冶抬眸看向他,琥珀色的漂亮眼眸里无端映出几分浓稠的血色。这亡国的太子温声细语道:“师兄,那个孩子的未来……会迎来哪一个地狱呢?”
他摊开双手,一个黑色的纸马静静地躺在白皙的手掌之间。
三宝慢慢捂住自己的腹部,瞳孔缩小到极点。
不,不,不可能。
“很微弱,但……是存在的。”
白袍人慢慢直起腰,血色的瞳孔透过黑色的笑面死死地盯着他。
“三宝,”男人轻笑着:“你的身体里,有我的一部分。”
“师兄……”
一声低沉缱绻的呢喃自他身后响起,一双被赤色衣袖覆盖的双臂自后方伸过来,不容抗拒地搂紧了三宝的腰。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齐冶低声说着,语气亲昵中带着几分嗔怪:“让我好找。”
身后有温热的身躯紧紧地贴近,对方明明满身都是破绽,三宝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死死地直视着前方的黑暗,声音微微颤抖道:“……你是谁?”
“嗯?”
齐冶在他耳边发出猫一般的呜咽,低低地笑道:“师兄你说什么呢?我是谁,你自己不清楚吗?”
“……你不是心魔。”三宝轻声道:“心魔应当只是我内心深处恐惧与绝望情绪的写照,心魔充其量只是一个负面的我的集合,心魔知道的东西就是我知道的东西。”
身后的少年没有反驳。他看似轻轻松松地抱着三宝,但手上的力道却不容对方挣脱。
“但你之前,在宁隋王和未与我见面时,就给了我黑马的提示。”三宝慢慢转过头,用余光看向自己脖颈旁这个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这绝不是我自己能够知道的信息,而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北梁叛变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为何人。”
“是吗。”齐冶轻声道,声音倒是漫不经心:“那既然我这么厉害,那师兄你说说,我究竟……是个什么呀?”
落日的余晖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浓稠的漆黑瞬间降临,将三宝周围目力所及的一切景物,连同在夜幕中亮起灯光的北梁皇宫也一起包裹。
三宝现在能看见的,就只有自己,以及身后紧紧搂抱着他的齐冶。
“……我不知道。”
绝对的黑暗中,三宝这样轻声回答道。
“我想过,”他慢慢道:“你也许是那白袍人,也许是血魔尊……但,虽然你们几人都给一种相似的感觉,但你……还是最像齐冶。”
背后的少年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后低声道:“那你就当我是齐冶好了。”
三宝垂下眼眸,又道:“我前世的识海里可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所以你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是在我重生的时候附着到我身上的吗?”
“大概吧。”对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
三宝继续问道:“你附着在我识海内的目的是什么?你未来又打算做些什么?”
“唔,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吧。”齐冶抬起头想了想,有些困扰道:“不过未来的打算啊……目前倒是有两个最重要的。”
他微微低下头,凑在三宝的耳边,轻声道:“这个世界,还有你。”
“……我至少要摧毁一个。”
玩笑般的口气。
但没人会将他这句话当做是玩笑。
“那真巧了,”三宝定了定神,轻声道:“我未来的打算也有两个。”
他慢慢转过头,一双眸光沉沉的墨眸认真地盯着身后人的眼睛。
“血魔尊,还有你。”
三宝一字一顿道:“我全要杀掉。”
齐冶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后他那一直带着笑意的脸上,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齐冶垂眸,注视着自己面前表情冷淡的少年,目光温柔而癫狂。
他轻声道:“太好了,师兄。”
对方粘稠的视线看得三宝眉头紧蹙。他伸出手,想用力拉开拉开齐冶的手臂:“放开我。”
“再一会儿,”齐冶低声说着,揽着三宝腰身的手臂力道不减:“我再和你说一句话就走。”
在三宝混杂着警觉与厌恶的视线中,齐冶慢慢低下头,在三宝耳边轻声道:
“以防你忘了,那小孩手机的密码是1117,”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记得查看系统的第一条短信。”
话音落下,下一秒,齐冶就松开三宝的腰身,将其猛地往前一推!
“什……喂!”
骤然失去平衡的三宝大喊一声,猛地向后倒去。他连反抗都没来得及,一身蓝色的衣衫瞬间消失在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在黑暗侵蚀视野的最后一秒,三宝猛地抬头看向上方,与身着太子华服的少年对上视线。
对方站在黑暗边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坠落,那双琥珀色的眸底翻滚着滔天的恶念。
无一人开口,但三宝与齐冶的耳边却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彼此低沉的声音:
你我注定,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原因是我今天原稿上多写了三千字。
宿敌对决,香香!
本来结尾是打算沙雕结尾的,但感觉和这章整体的氛围不符,就还是挪到下一章了。
这回是真的没刀了,下一章的沙雕开头都写好了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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