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师兄!龙师兄!”
有人在他耳边嚷嚷着,听声音是个熟人:“醒醒!醒醒!我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
他此时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于是背过声源处,在草地上烦躁地转了个身:“……你参悟《逆行诀》了?”
“嗐,没呢!”
“今天食堂鸡腿买一送一?”
“呃,也不是。”
“滚。”
“哎呀师兄!”说话的那人动作麻利地转了个弯,又跑到他面前,尾音拖长:“是我家里那边传来的好消息啦,我听到了第一个过来分享给你听的,你就给我点面子呗!”
他被吵得实在是受不了,于是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慢吞吞从温暖的草地上坐了起来。
无名的头痛顿时在脑中四窜,他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睁眼的瞬间,耀眼到令人炫目的阳光引入眼帘,让他顿时又一种被灼烧的错觉。他连忙伸出手挡住眼前的阳光,适应了片刻,才慢慢移开手,向自己前方望去。
穿着贡生门白色校服的少年逆着光蹲在他面前,见他睁眼,便立刻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师兄,你醒啦?”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低声道:“要说快说。”
“好的!”齐冶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坐下:“长话短说,蜀南投降了!”
他想了想,在脑中搜索了一圈才迟疑道:“就是那个去年和你们北梁开战的那个蜀南国吗?”
齐冶点点头:“外公亲自排兵布阵,父皇举全国上下之力全方位支持军队,倒不如说蜀南能够支持一整年才是令人意外。”
“好吧,战争结束确实算是好消息。”他放下手,眯着眼看向不远处高耸的藏剑阁:“那么你们以后打算如何对待战败国?”
“父王那边还在商讨。”齐冶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同三宝一起看向藏剑阁,轻声道:“……不过估计这次要让蜀南大出血,多半是要对方割让土地了。”
“嗯。”
两人有些沉默着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烈日当头,将他们烤得暖烘烘的。半晌,齐冶轻声道:“其实父皇根本不是主战派,但这次是必须去打……复仇之战,我们别无选择。”
他的脑袋放空了一瞬,有点没想起来这场战争的开端到底是什么。于是他微微侧头:“什么仇?”
齐冶却不说话了。他垂眸,低着头看向自己脚下的青草半晌,这才缓缓道:“师兄啊。”
他疑惑地看着齐冶。
“当年你可没问我这句话的,”齐冶叹了口气,面上有些苦闷:“你这样不按套路出牌,我很难接台词的。”
“……”
三宝猛地起身,直接一拳对着这个惺惺作态的家伙打了过去。齐冶反应也奇快,反手一挡,随后行云流水地顺势借力翻身,重新稳稳地站在了草地上。他对着三宝苦笑道:“你这反应也太激烈了吧?”
“我还以为我又梦见以前的事情了。”三宝咬牙切齿:“果然又是你这个家伙……话说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啊!就算是我心魔缠身,那每次入梦见到你这张脸也很令人恶心。”
少年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如今相较于上次梦里见面时那副刚刚入门的模样又稍微长开了一点,个子更高了,稚嫩的面容也立体了些许。齐冶不慌不忙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笑道:“话虽如此,但你这次灌下两大坛醉无忧和解千愁的原因难道不就是为了来见我吗?我太感动了,师兄。”
“别恶心我。”三宝冷冷道:“赶紧告诉我北梁开战到底是为了什么?复仇?复什么仇?蜀南国到底做了什么?”
“哦,原来你想知道的是这个。”齐冶若有所思地看着三宝,唇边勾出一个有些恶劣的弧度:“我还以为你是被刚刚那个小孩所说的那个Bug给吓到了,故此借酒消愁呢。”
三宝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把手放到腰间,但摸了个空——前世的他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佩剑。于是他就握紧了拳头,对着齐冶冲了过去,拳拳都往脸上打:“别他妈废话,给我说!”
齐冶左右格挡几次,最终还是被三宝一脚踢中了腹部。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闷哼一声,居然还笑了出来:“龙师兄,现在的我现在才入贡生门一年,你打得也太狠了吧?”
“是吗?”三宝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齐冶,左手掰动右手手腕,发出“咔咔”的骨节摩擦声,眼神发冷:“我倒是觉得下手轻了。”
见那铁拳又要打上来,齐冶连忙轻咳一声:“好了师兄,说真的,你再打下去我都没力气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答案了。”
三宝这才堪堪停下自己的拳头。齐冶捂着自己的腹部,慢慢起身站直,最后在三宝警惕的目光中伸出手,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
“啪!”
周身的场景瞬间变幻。灿烂的阳光顿时消失,三宝抬眸,只见天色已从蓝天白云变成了黑夜,而他们周围的景色也变成了茂密而漆黑的树林。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齐冶:“这里是?”
“蓝山半山腰,贡生门结界出口。”齐冶压低了声音道。三宝闻言,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嘘。”齐冶靠在一颗老树旁,伸出食指抵住嘴唇:“快来了。”
果不其然,不出半刻,山路上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以及隐隐约约的灯笼火光。三宝凝神望去,只见一衣衫凌乱的少年拎着黄灯笼,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山下跑去。待那少年终于跑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三宝看着那张大汗淋漓的面容微微一愣:“齐冶?”
然而他面前的这个“齐冶”却像是没有看见他面前还有两个人一样,跑到蓝山结界出口处停下,然后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三宝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稚嫩的面庞,低声道:“这次是回忆?”
“这次是回忆。”站在他身旁的齐冶重复道。
三宝盯着眼前这位大汗淋漓的齐师弟片刻,脑中突然抓住了些许模糊的片段:“等等,”他皱眉头,转头看向齐冶:“这难道是你刚入门那段时间,打算逃回家的那次?”
齐冶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下坡的山路上又传来了有人在奔跑的足音。只见齐师弟一惊,立刻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用力地扒开瓶口的塞子。但他刚刚往手心里倒出一颗黑色的丹药,一道黑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而来,直接把齐师弟按在了地上。齐师弟惨叫一声,手里的丹药撒了一地。那白玉瓶更是不巧,直接咕噜噜滚出了贡生门结界,一骑绝尘地往山下滚去。
齐师弟见状,顿时叫得更惨了:“不!破障丹!”
“破障丹?”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少年声音响起:“那是什么?”
三宝闻声向那人看去,在齐师弟那打翻了灯笼依旧顽强的火光中,三宝看见了一张瘦削而冷肃的少年面容。
——是前世的他自己。
“不要你管!”齐师弟怒吼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任由你跑出山门吗?”龙师兄皱着眉头,冷声道:“别犯傻了,师尊都发现了。我就是他派来带你回去的。”
听到师尊的名号,齐师弟的挣扎顿时小了下去。龙师兄压在他身上,直到确定这人彻底不挣扎了,才慢慢起身,同时警告他道:“别想着乱跑啊,我们俩要是回去晚了,师尊一定会责罚我们两人。”
对方没有回应。龙师兄皱了皱眉头,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黄灯笼,看向齐师弟:“行了,我们走……”
他剩下的声音戛然而止。
融融的火光中,齐师弟红着一双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龙师兄见状顿时有些慌乱:“诶?啊?不是,我刚刚扑过来也没有很用力啊?你……你伤到哪里了吗?”
“呜呜呜……”刚刚龙师兄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齐师弟就忍不住了。他踉踉跄跄从地上站了起来,抱着龙师兄放声大哭。龙师兄惊呆了,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全身都僵直着,一动不敢动。
一旁看戏的齐冶不由得感叹道:“师兄,那时候我们关系真好啊。”
“个屁。”三宝冷漠道:“我那时候没把你推开是怕一个不留神你鼻涕糊我校服上,不然我回去又要自己手洗。”
“……”
怀里的少年一哭起来就开始没完没了,龙师兄从一开始的尴尬逐渐转向失去耐心。他推了推黏在身上的齐师弟:“喂,你哭够了没有?”
“呜呜呜……没有!”
这声“没有”倒是喊得中气十足。龙师兄被这个回答搞得彻底没有脾气了。他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你先放开我,我们一边往回走一边哭?”
齐师弟抽了抽鼻子,想了一会儿,最终在龙师兄耐心告罄之前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就提着一盏黄灯笼,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师门的崎岖山路上。期间,龙师兄一直用余光瞥着没精打采的齐师弟。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问道:“是家里出事了吗?”
“……嗯。”齐师弟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刚刚收到母后的信,她说……她说我叔公……薨了。”
站在一旁的三宝瞳孔猛地缩小。
龙师兄也微微一家,垂下眼眸:“啊……节哀顺变。老人家是病逝吗?”
“……不。”
齐师弟的嗓音突然有些变了。
昏黄摇曳的灯火中,三宝看着那个满面泪痕的少年面容逐渐覆上一层刻骨的仇恨:“叔公是被……杀害的。”
回忆中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三宝连忙上前,想要再听见一些情报,但是他面前就像是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怎么也迈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少年肩并肩,在漆黑的山路上打着一盏小灯,渐渐走远。
“师兄。”直到来自过去的那两人彻底不见了踪影,齐冶才站在三宝身后唤他:“梦该醒了。”
三宝猛地回头,急切地看向齐冶:“是不是蜀南人杀害了你叔公?所以陛下才那么坚决的出征蜀南!所以你才说这是复仇之战,不得不打!”
齐冶沉默着看着他。
“前世宁隋王之死与北梁灭亡有关系吗?”三宝上前一步,用力握住齐冶的肩膀,语气激昂异常道:“我如今阴差阳错的重生在这个时候,是天道让我来救下宁隋王吗?!”
齐冶依旧沉默。
“说话啊!”三宝声音颤抖:“说话啊!”
“……师兄。”齐冶的声音很轻。他半垂着眼眸,琥珀色的眸子内映出一张急迫而又扭曲的面容:“你太急了。”
三宝失神地看着他。
“不要为了证明自己而盲目行事。”齐冶缓缓道:“这还是当年你对我说的话,记得吗?”
三宝闻言便有些气息不稳。他发狠地看向齐冶怒吼道:“别给我扯那些事情!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办法回答,”白衣少年轻声道:“我就是你,你回答不上的问题,我也一无所知。而且……”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出食指,在三宝的额前轻轻一点。
“你该醒来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
天已经大亮,阳光从居殿大开的门窗中透了进来。三宝迷迷糊糊地瞪着眼前打开的窗户,心想他喝醉前明明都把门窗关了个严实啊?
“傲天师兄!”小师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三宝转头望去,又见一头熟悉的黑发。小师妹见他睁眼,连忙激动地跑来进来:“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三宝闻言,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我睡了多久?”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无比,嘴里还有一股自己都能闻见的酒臭味。小师妹站在他床前道:“这样说吧,师兄,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三宝猛地坐了起来:“我睡了半天了?!”
小师妹愁苦道:“是啊,而且上午宫人唤你起床你都没反应。我之前过来又是给你渡灵力,又是掐人中,都没有用。最后没办法,只能去找了……”
她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噤声了。
三宝一僵,目光从小师妹身上挪到她身后。
银发白衫的男人拎着两个空空如也的烈酒坛子,眸光暗沉。
见小师妹不做声了,师尊缓缓移动视线,与三宝对上了眼神。
“……”
半晌,师尊勾起唇边一点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宝:
“胆子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