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脚步声,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还有器具敲打的碰撞声。
在若远若近的嘈杂声中,师尊慢慢睁开了眼睛。
“仙尊大人?”皇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仙尊大人?”
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师尊怔怔地看着,他的眼前是破开一个大口的国库屋顶,暗沉的夜色自破洞处蔓延开来,带着浓稠的水汽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要下雨了。”他轻声道。
坐在他身旁的皇后一怔:“仙尊大人?”
师尊这才渐渐回神。他微微起身,身上厚实的毛毯随着动作滑落。银发的男人看向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的皇后,又看向她身旁身着太医制服的老人,眸光一顿,随后轻声道:“让他退下吧,他治不了我。”
谁知皇后却摇了摇头,道:“您误会了,李太医不是来为您治病的,他只是将我存在太医院的药包送过来而已。”
说着,她从李太医手上接过一个布包,然后对其微微颔首,那老人便弓着腰,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师尊注视着对方自国库的大门处离开,随后缓缓转动墨色的瞳孔,轻声道:“暗卫都回来了?”
“战事告一段落,宫内侍从也疏散完毕。暗卫兵分两路,一路去照顾陛下,一路来照顾我。”皇后轻声说着,手里则动作飞快地展开白色的布包。她从其中挑出几瓶丹药,倒出数颗递到师尊嘴边:“培元丹,止血丹。”
师尊顺从的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带着灵力的热流顺着食管涌向四肢百骸。师尊惨白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他顿了顿,抬眸看向皇后:“我刚刚……昏过去了多久?”
“不长,一炷香不到。”皇后低声道:“原本你的灵力充沛,足以压制旧伤中的魔力。但现如今,你的灵力被异火消耗殆尽,再想压制魔力并非易事。而且你刚刚那样拼命地消耗灵力冲击腿部经脉,也……”
皇后没有说完,但是师尊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他拼尽全力冲击侵蚀自己腿部的魔气,结果不仅没有让自己的腿动起来,反而把自己搞得灵力耗尽而昏厥。
师尊扯了扯嘴角,想自嘲几句,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竟是一个表情也做不出来。
真没用啊。他想。
大概就这样了吧。师尊想。灵力耗尽,旧伤复发,装着法器丹药的乾坤袋给了老大和二姑娘渡劫护身,自己的系统商城也被彻底冻结。他冲击腿部经脉失败,三个小徒弟生死不明……他想想,还有什么?
哦,他还亲手把主角送到了敌人手里。
银发低垂的男人猛地握紧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
不!不能就这样认输!再想想,还有什么可以使用的!师尊墨色的眼眸飞速地颤抖着:向外界求救吗?虽然作为仙尊确实有召集仙界百家的权力,但现如今他的灵识受损,根本无法向其他修士求助。
召回老大吗?若是用穿越门的秘法操控门内的魂灯,老大确实会察觉异样赶回来救援。但……
师尊死死地咬牙:不行,姑娘那边可是金丹心魔劫,稍有不慎就会被天劫搞得死无全尸!而且老大的修为也只是元婴中期,能不能打得过修为莫测的白袍人也是一个未知数!
算来算去,还是死局。
……山穷水尽。
“咚!”
师尊一拳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我一定护得住你们。
男人眼眸颤抖着,染血的拳头抬起又落下,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发狠地嘶吼道:“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啊”
皇后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拦他:“无极!别这样!”
他这次又当了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皇后冰凉的手用力握着师尊的手腕,男人垂着头颅,浑身颤抖着,却是没有继续自虐了。
他想,他可不就是一个骗子吗。
天下第一,无极仙尊,渡劫期修士。
这些响亮亮的好听名号,其实都不是他的,是原主的。
练剑百年终成无极剑法的是原主,接受天道馈赠突破渡劫的是原主,孤身一人斩杀血魔尊的……也是原主。
他只是一个穿越者。
一个顶着世界上最光鲜亮丽外衣的冒牌货。
些许腥甜从唇齿间蔓延开来,师尊顿了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血珠顺着下颚滑落,落在师尊本就布满血污的雪衫上。
师尊慢慢松开嘴,散乱的银发之下,一双墨色的眼眸暗暗沉沉地低垂。
真正的无极仙尊,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强者。无论是剑道,灵力,还是战斗的经验,都比他这个没有继承原主记忆的冒牌货强了数倍。
血珠在纯白的布料停留一秒,下一瞬,那一滴血便迅速融入了衣物的纹理,将其染上一片再难割舍的赤红。
那如果……冒牌货彻底成为正主呢?
银发男人缓缓抬起墨色的眸子,眸底一片晦暗不明。
“送你见阎王而已,”
三宝自男人肩头,慢慢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笑道:
“也没多难。”
静默一瞬。
微风吹过,荧蓝色的渡梦花颤颤巍巍地摇曳着,却谨慎地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片刻后,白袍人盯着少年的侧颜,轻声道:“什么?”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三宝的声音平静极了。他膝盖一弯,对着白袍人的腿部狠狠一顶,随后将自己全身的重心都放在对方身上,狠狠地压了下去。
白袍人并未反抗,而是顺着三宝的力道向后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渡梦花丛之中,男人白色的袍子在花丛中散开,连同着对方的兜帽都松散了下去,露出耳边几缕黑色的发丝。
三宝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躺在地上的男人,犹如实质的厌恶自他那双充血的眼眸里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发动政变是为了取代无极,成为无极?”少年的声音带着嘲讽:“然后堂而皇之地救下宫中数百人,救下北梁皇与皇后?”
白袍人不知为何没有起身反抗。他只是躺在地上,血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三宝。
“还说什么不杀人,不愿意伤害别人?”三宝冷笑着,一脚踹上白袍人的胸口:“别他妈开玩笑了,你就是一个心怀不轨的反贼,你才是那个以正义之名肆意伤害的罪人!”
白袍人瞳孔一缩:“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被你杀死的宁隋王尸体就在旁边躺着!”
“宁隋王违反规定险些杀了你和你师妹!我这是在处理杀人犯!”
“说谎!”三宝厉声喝道:“我刚刚可看清楚了,你那一击是冲着齐冶去的!你想要杀齐冶,宁隋王是为了推开齐冶而死的!”
“……”
白袍人停顿一瞬,但又继续喊道:“齐冶未来杀人如麻!我现在杀了他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三宝气笑了。他弯下腰,一把掐住白袍人的脖子,对其怒吼道:“大错特错!我的师弟不是前世的齐冶!我的师弟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他未来也绝对不会变成齐冶的样子!”
白袍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三宝已经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了。他手上用力,直接掐着白袍人的脖子,把他的脸拉近自己:“听着,别给我在这边装圣人。我对你刚刚为什么想要杀我师弟一清二楚。”
三宝手上用力,猛地把白袍人的头扭到一旁,逼着他看向宁隋王尸体的地方:“师弟与宁隋王对峙的时候你已经来了,对吧?”
“你看见我师弟激发了灵骨,拥有了超越宁隋王的力量,于是你就躲在一旁看着,”少年语气发狠,质问道:“你想看看我师弟要怎么杀宁隋王,对不对?”
白袍人不语,但三宝则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但是出乎你的意料,我的师弟没有攻击报复宁隋王,相反,他选择了不战而胜的方法说服宁隋王投降。”
“你惊呆了,对吗?”三宝盯着他:“你那充满了复仇,憎恨,以及自我感动的小脑袋里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结果。所以你气坏了,为什么?因为如果我师弟是这样的聪明善良,心里对任何人都没有怨恨,那他未来怎么可能会成为原著齐冶那样的杀人魔呢?”
“这样一对比啊,”三宝的声音拖着长调:“为了防止他变成原著齐冶而绞尽脑汁的你,不就是一个笑话吗?”
这句话似乎触及了白袍人的某条神经,他嘶吼道:“闭嘴!”
澎湃的灵力在男人周身聚集,但下一秒却全盘溃散。白袍人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什么?怎么会?”
“听别人说话的时候,给我专心一点啊。”三宝嘶哑的声音在男人耳边响起。白袍人血红的瞳孔颤动着,慢慢转向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只见少年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头颅低垂,墨色的长发自他耳边和身后垂落。在渡梦花昏暗的荧蓝光线下,少年被发丝遮掩的面容半明半暗,看不清晰。
他做了什么?白袍人双手握拳,浑身的肌肉紧绷着:为什么灵力无法使用,为什么他现在一动都无法动弹!
“因为自己的一腔怒火而杀人的你,有什么资格谈论救世?”三宝的声音沙哑:“明明你也是一个穿越者,却自视甚高的认为师尊和原著的无极一样是个恶毒小人。那你呢?你自己穿成了什么人?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和原主是不一样的呢?”
“我和他不一样!”白袍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我和他不一样!我不想害人!我不想害人!我……我从来没有错杀无辜!就算刚刚死掉的宁隋王也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三宝语调上扬。他抬起头,几乎是对着深沉的夜色仰天长笑了起来:“我的天……哈哈哈哈……罪有应得,你还真有脸说出这种话。”
“……你笑什么?”白袍人惊怒交加地看着大笑的少年:“我难道说错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
寒风吹过渡梦花海,引得花海的光线忽明忽暗。无形的气流卷起三宝披散的长发,发丝飞舞间,少年慢慢低下头,不被发丝遮掩的面容暴露在白袍人面前。
白袍人倏然睁大了眼睛。
“你居然不知道吗?”三宝垂眸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符咒。那些符文好似活物一般地在三宝身上爬动着,闪耀着明明灭灭的红光,好似漆黑木炭中燃烧的猩红炭火。
白袍人死死地盯着布满三宝全身的火红符文,目眦欲裂:“这符咒……你难道……”
“你现在不应该关心我的符咒。”三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漆黑的眸中带着一丝怜悯:“还是多想一想什么叫做罪有应得吧。”
白袍人的目光回到三宝的眼睛上。他声音嘶哑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你真的知道自己给五王爷和宁隋王吃下的药物是什么东西吗?”三宝眼神凉薄地注视着身下人:“你难道真的觉得自己给他们的是快速提升修为的灵药?”
白袍人不语。
“……真正提升修为的灵药,是不会帮修士骗过天道制约,让他们直接攻击人间帝王的。”三宝道:“真正提升修为的灵药,也做不到让修士受了致命伤后还能起死回生的。”
“你让五王爷和宁隋王以忠诚之名喝下的药物,是剧毒。”三宝面无表情道:“是一种让活人死后,灵魂依旧禁锢在肉体内活动的剧毒。”
白袍人瞳孔紧缩。
“宁隋王和五王爷其实早就死了。”少年轻声道:“早在他们喝下你递过来毒药的时候。”
所以五王爷才能无视天道直接攻击身为帝王的北梁皇。
所以五王爷才能在被北梁皇一刀贯穿太阳穴后继续活动。
所以宁隋王才能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尚有余力与小师弟周旋。
因为他们很早以前就是尸体了。
“他们死的时候虽然心怀不轨,但实质上未曾谋逆。”三宝轻声说着,面上的红色符咒更加鲜艳了:“因此现如今发生的这些罪行,谋逆也好,杀人未遂也好,全都是禁锢他们灵魂,操纵他们尸体的你,犯下的滔天罪过。”
赤红的符咒宛若一条条细长的蜈蚣一般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流窜爬行。它们在三宝的眉梢眼角来回舞动着,为少年原本清俊柔和的面容平添几分妖异的色彩。
少年低低地笑着。他特意弯下身,凑到白袍人耳边,宛如恶鬼一般呢喃:“你看,宁隋王根本就不是罪有应得。他是被你害死的……五王爷也是。”
三宝垂下眼眸,定定地看着手下一动不动的男人,轻声道:“伪君子。”
白袍人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原本深墨色的瞳孔渐渐染上了赤红的色彩。
红眸的少年微微笑着,对躺在地上的白袍人一字一顿地陈述道:
“你,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宝:虾仁猪心,精神攻击!
打当然是会打的,只是我还没写到打斗的地方qaq……总之今天先把这段放出来,剩下的明天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