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生了。” 他缓缓闭上眼,抬头看着眼前井井有条的一切,听着身后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和一句“您等等,我去找钥匙”,眼角渐渐濡湿。 鼻头渐渐漫上酸楚。 自喉咙深处漫出一声呜咽,从门板处滑落,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在长大。 只有他的人生,永远停在十八岁。 “你不重生吗。沈楚。”原楚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可是他没办法像关掉系统一样关掉他的声音。 “我重生,你会怎么样。”沈楚却问。 “你重不重生,我都会走向消亡。那边世界的身体已经死透了,我也根本回不去。不出半个月,我就会彻底消失……你救了许纯牧,我说过,我会还你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所以,为了帮助你尽快适应这个世界,融入自己的人生,你最好趁现在多出门,多和熟人接触……” “这不是我的人生。” 他哽咽着,“这早就……不是我的人生了。” “你说得对。我那么努力地想要回来,可是回来又有什么用……重生了,又能怎么样。我只能带着沈音一起去死……就连曾经共同的回忆,对于那孩子来说,也是痛苦的,根本不想捡起的。她和你在一起,永远只会笑,可是一旦换做是我,她又开始哭了。我不想再看她哭。我这样的人生,根本,根本……” 他将脸埋入了膝盖里。 “根本,不想再来第二次。” 啪嗒。 泪水滴落在地板上。 “这样就很好。你救了她,给予了她光明的,璀璨的人生。这样就……很好了。我喜欢现在的小音,真的太喜欢了。就算重来一次,我也没有办法带给她这么完美的人生……重生?不要,我不要重生。”他用力地摇头。 “现在这个人生,也根本不是我的。她想要的哥哥,也不是我。” “不是的……” 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抬手揩去眼角的泪水,“我心愿已了,没有任何遗憾。她活下来了,这是已经是我最想要的结果。谢谢你。” “桌上那碗咖喱还没有凉,现在吃还来得及。” “明天,你开车……送她去婚礼彩排吧,她会很开心的。” 他嗓音轻柔,一点点闭上眼,“该走向消亡的人不是你。从今往后,我把我的人生,送给你。” “请你一定,一定要让她” “永远这么笑着。” *** 这是景和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节,本该热热闹闹,举国欢庆。可孝元皇后的忽然病逝,让这久雪方晴的上京城内蒙上另一重阴郁。 皇帝秘不发丧整整七日,直拖到三十那一夜。 太傅府突起的一场大火,烧了整整半夜,火光冲天。惊动了大半个上京城,等到第二日的时候,荣华繁盛二十几年的太傅府化作一团焦黑,四下荒凉。 可奇怪的是,大火烧起时苏太傅却并不在府内,逃过一劫。大年初一那一日,竟勾结豫北郡王府兵以及五万西北宁远王旧兵,一日之内兵临城下。 豫北郡王高喊,皇帝年纪尚幼,难担大任。更娶奸佞权阉为后,不辨是非。而太傅苏明鞍联合吏部薛尚书更是挖出已故肃元皇后的真实身份沈氏遗孤。 一时间,朝野上掀起轩然大波。 退位奏疏一道道递上。外持兵祸,内乱人心。 周闻护卫着皇帝,提议不若先斩杀一位言官震慑。可皇帝神思倦怠,竟像是什么都顾不上似的,只守着皇后的灵柩。 僵持了几日,风声愈演愈烈。 赵家小世子,赵煊不得不连夜前来,冒死请柬废后。 几日里都未有动静的皇帝,却转瞬之间目眦尽裂,“说什么。” “你当着他的面,说什么。” 若不是周闻护着赵煊,江晏迟险些一刀宰了他。 赵煊却言:“陛下,若不废后以平人心,难道真的要等到兵破皇城那一日……陛下,逝者已矣,凡事要以大局为重。我会偷偷将皇后尸身偷换出宫,待到日后有机会了,再以旁人的名义葬进皇陵,此事眼下需先堵住悠悠众口……” “不必等日后。” 江晏迟心中怒意像是被冰水破灭了,回头继续守着那棺椁,眼神麻木,“朕陪他,一起死了便是。” 烛火幽微,祁岁和周闻脸色皆是一变。 “陛下,您要想想想段娘娘。逝者已矣,您总该为她再打算才是。”赵煊蹙着眉头劝慰。 江晏迟却一言不发。 他是朕的皇后。 到死都是。 赵煊见他始终默默,只当皇帝一时怒气想不开,在这要紧的时刻只恨不能以头抢地,与周闻对视一眼后,不得不再说,“且不说旁的,如今有禁军之权作保,那五万兵马还不敢轻易作祟。可是那北境三十万兵权之前可是赵灵瞿掌管过的,如今他下落不明,手中又有一半的兵符,若他调动长明军南下……那到时候可就真的晚了啊!” “陛下节哀,眼下实在是,实在是” 约莫是提到了长明军,这几个字入了耳,江晏迟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转眸凝视着赵煊。 长明,北境,镇国侯,许纯牧。 最后三个字慢慢在脑中停住,渐渐充盈,直到霸占所有思绪。 ‘许纯牧,就是我的命。’ ‘我请求你,守住许纯牧身世的秘密,让他一辈子作为许家人活下去。保他护他,予他一生平安自在。’ “我不要他,过和我一样的人生。’ 熟悉的话语一句一句回想在耳畔,在他心口处像是利刃刺入搅动。 几日前深夜里对那人甜蜜的许诺,此刻更是化作四肢百骸难以遏制的剧痛里回荡不息。 似是要将他这几日早已麻木的心脏彻底搅碎。 ‘我发誓,待我皇权尽握那一日,我定会重审你沈家的冤案,洗清二十几年笼罩在你身上的污名,彻底解开困住你半生所谓的残酷宿命。’ ‘我会让你,让许纯牧,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间,无忧无惧。’ 他以为楚歇死后,自己的心也就跟着麻木了,再如何也不会惊动。 却不曾想,原来,还可以更痛。 楚歇知道自己将死,最后的回光返照,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许纯牧。 所以。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许纯牧托付于他。 如果自己被逼退位,苏明鞍再扶持一位新帝登基,手握大魏实权。那许纯牧作为沈家在这世间最后的遗孤,也必将活不下去。 就因为楚歇临终前最后的托付,他眼下不能死,甚至,连手中皇权都不能丢。 否则,他的弟弟许纯牧就没办法活下来。 他必须从此以后高居庙堂高坐之上,才能为叛国罪臣之后谋来最后的生机。 江晏迟低声笑了起来,眼底却闪着湿意。 对了,许纯牧。 他眼下在哪里。 倏然,他像是想起什么。 楚歇最后临死前,是写过一封信的。 写给许纯牧的。 江晏迟闪回的记忆中抓住一个细节,他为楚歇压镇尺铺平那信纸时,层叠着是有三张的。可后来他去为楚歇遣走庭院中众人,回来后楚歇写完一张寄出,桌案镇尺所压的空白宣纸被风吹起,只剩下一张。 还有一张呢。 眼眸猛地一抬,再看了眼那漆黑的棺椁。 难道说。 除了寄给许纯牧的,他还写过第二封。 这几日,江晏迟从未教人进过承鸾殿寝殿。他像疯了似的冲进去,坐席下,桌案底,枕下,四处都寻过,可偏偏就是找不见。 翻看衣柜,床底,连鞋子里也找过。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他想起那一夜自己归来时,楚歇欲言又止的神情。 想起深夜里,那等不到回应的一声诘问。 时间很短,楚歇那时候力气很小,如果真的写了什么,是根本来不及仔细藏的。 那些需要费力气的地方,他肯定搬不动。桌下容易沾湿,床上容易揉皱。 江晏迟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楚歇一定是留了封信的。 如果换做是自己,会将那信放在哪儿,自己一定能发现,并且,信笺不易被损坏。 坐于桌案处,他模仿着那一日楚歇的视线环顾四周,看过一圈后若有所觉,目光凝在窗阁下妆台上的那面铜镜上。 一瞬间的怔忪,似乎看到铜镜中印着那明眸红唇,一身盛装的美人。 扑到那铜镜前,将那装着朱钗步摇的木匣子打开,果真看到里头整齐地叠放着一张信纸。 压住纸张的,是那被他亲手折断的红绒落羽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过后面会有高虐的 就是这几章。 江崽和楚崽,不破不立。 会he,不要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