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偌大的议事大殿,此时灯光昏暗。
寥寥几盏油灯摇曳着火光,将大殿中央位置照耀几如白昼。
侍卫们捉刀持戟,身姿挺拔地站在大殿之外,双目如电,震慑宵小。
低眉顺眼的宦官,则垂手立在大殿门口,双耳竖起,随时听候差遣。
此时,在大殿之中。
有两张案几相向摆放,上面摆满了美酒佳肴。
可惜的是,饮酒的这一对君臣却不甚开心。
原来,在方才并不如何愉快的寿宴结束之后,王翦私底下又跪了嬴政一回,恳请他收回赐婚。
要换做是旁人的话,恐怕嬴政早就怒目向斥责了。
可王翦毕竟是忠义之将,当初平定六国的时候,也立下过汗马功劳。
幸得李斯见机极快,在一旁好说歹说,总算是暂时将王翦安抚了下来。
但赢子游与王采盈的婚事一日不定,这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是以,嬴政和李斯这对君臣,此时正在这大殿之中对酒浇愁呢!
这人一旦郁闷了,那就得拿酒来浇。
即便是嬴政和李斯,也不能免俗。
所以,嬴政举着酒卮,跟李斯碰了碰,就一口闷了。
李斯赶忙起身,亲自给嬴政把酒杯斟满。
然后,才抓起自己的酒卮,细水长流地饮尽。
“李斯,你来说说,这桩事该如何善后?”
嬴政心中苦闷,忍不住向李斯发出了询问。
李斯将酒卮放下,对着嬴政拱了拱手。
“陛下,公子子游少年心性,想来合该是不愿意被这婚事所束缚……”
“束缚?简直笑话!”
嬴政听得不高兴了,出声打断了李斯的分析,一脸的不悦。
“李斯啊李斯,朕知道你是那臭小子的老师,合该是向着他说话的,但眼下可不是你来劝朕的好时机啊。”
李斯苦笑着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陛下,老臣这遭可并不是向着公子子游。而是在阐述事实,借由此找到法子,不负公子,亦不负王老将军,是为两全。”
闻言,嬴政顿时来了精神,他放下酒卮,追问道:“那可有完全之法?”
这不就问到点子上了么。
李斯的脸上多了一抹尴尬的笑容。
“微臣愚钝,尚未找到完全的解决途径。”
嬴政颇为不悦,沉默不语。
今遭本是他寿辰,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却因为赢子游的借故遁走,搞得大家都很不愉快。
嬴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臭小子会如此油盐不进。
莫非,他是嫌人家王采盈长得不够漂亮?
嬴政心中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却始终不得要领。
说一千道一万,赢子游今晚这么一闹,让嬴政很是下不来台。
他狠狠灌尽杯中酒,心中颇为不满:这臭小子……朕平日里便是对他太过纵容了,所以他才敢给我甩脸子……这个混账逆子,太让朕生气了!
“李斯,你说朕是不是平日里对子游太过娇惯了些?”
嬴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这……”
李斯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嬴政见状,补充道:“实话实说便是,你我君臣之间,何须虚以为蛇?”
在得到了嬴政的肯定之后,李斯便不好再推脱了,沉吟片刻,这才缓缓说道。
“陛下圣明,对于公子子游之恩宠,无出其右。”
“公子子游才华过人,乃万年难遇的不世出奇才,有公子子游,可保大秦帝国国祚绵长,千代万世。”
这一番话,说到了嬴政的心坎儿里。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亲手为李斯斟满酒卮。
“说得很是中肯!继续,继续。”
“是,陛下。”
李斯赶忙鞠躬,叩谢嬴政赐酒。
有了先前这番反馈,李斯也变得自信、大胆了起来。
于是,他接着继续说道。
“公子子游,性情虽略有张狂,但毕竟少年心性,稍加磨砺、雕琢便可尽显宝玉光辉。”
“今日夜宴之事,公子子游确有错在先,但……”
“李斯。”
不等李斯说完,嬴政便将酒壶重重放在案几上,表情不悦。
“你可是子游的老师,点评自当不偏不倚、公正严明才是,怎可在他背后,这般说他呢?此举颇为不妥啊。”
李斯:……
“陛下所言甚是,是微臣失言了。”
嬴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斯在一旁陪着笑,劝酒。
眼下的情况,他已经看透彻了。
陛下对公子子游的爱与包容,远超对其他皇子的总和。
由此可见,圣眷之浓!
罢,罢。
既是如此,自己又何必在陛下的面前,说公子子游的恶习、坏处呢?
何况,他乃是自己门下弟子。
水涨船高之下,赢子游所取得的成绩越大,他李斯也越能与有荣焉。
师凭学生贵,便是这个道理了。
“不成。”
嬴政忽然又说到。
“李斯,王翦这桩事,你必须得给朕出个主意。”
李斯一听顿时头大如斗。
“陛下,这感情的事……急不得,也乱不得啊。”
“怎生能不急?有太子而无太子妃,那子游这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顺,他坐不稳的。”
“快,想想办法。”
李斯被逼得急了,倒也有几分急智。
“陛下,不若我们将他们强行撮合,届时倘若能生米煮成熟饭……”
话还没说完呢,嬴政便挥了挥手打断:“此计不可,再议,再议!”
“既然此计不成……陛下,不若让公子子游与王氏再三偶遇,扮作良缘天成,何如?”
嬴政略微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赢子游聪颖非常,若是再三偶遇,太过刻意,反倒会令他心生疑窦。此计亦不可,再议,再议!”
“再议……”
李斯不由额头见汗了,他抬起袖子轻轻擦拭,忽地又有了灵感。
“陛下,何不寻丑妇若干,与王氏一同见公子子游。有那若干丑妇做陪衬,自然显得王氏貌美如花。”
这倒是个办法,可嬴政仔细思索了片刻,却再度摇了摇头。
“赢子游这臭小子的秉性,朕最是清楚不过了。”
“倘若让他见着那面目丑陋、腌臜之人,他必定避而远之、逃之夭夭,根本不会有机会与王氏邂逅、偶遇。此策……同样不可。”
闻言,李斯不由苦笑连连。
“陛下,请恕微臣愚笨,需从长计议此事方可。”
嬴政长叹一声,道:“朕如何不知,此事之难,不啻于上青天也。”
李斯沉默了,没有附和。
他低着头默默沉思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嬴政也不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喝着闷酒。
无论治国安邦还是守土开疆,嬴政和李斯这对君臣都是最优秀、最耀眼的。
不管他们遇到什么样棘手、危机的问题,都能够易如反掌解决。
可……在面对感情问题的时候,两人却都束手无策了。
无他,盖因“术业有专攻”耳。
一股浓浓的挫败感,弥漫在嬴政和李斯二人心头。
“赢子游,你这个臭小子不是很令朕省心的么?凭甚在这件事情,偏偏要朕如此操心?”
嬴政忍不住在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