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子游打断了展护卫的话,指着手提马鞭,正耀武扬威抽着三名庄稼汉的宦官。
\"可是否?\"
“公子明鉴。”
“原来是他的孝子徒孙,难怪呢……”
赢子游的语气冷了下来,“实事一桩不做,坏事一件不落,还教了个飞扬跋扈的假子出来……胡亥竟然拜这种人为师,真是恬不知耻!”
展护卫人都看傻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公子子游如此盛怒。
“随我下楼。”
赢子游倏然起身,径直朝楼梯走去。
展护卫如梦方醒,赶忙跟上。
主仆两人径直来到楼下,站在人群左近。
此时,那宦官还在不断抽着鞭子,嘴里还不干不净骂着:“贱皮子,你刚才不是挺能耐吗?说啊,你继续说啊!”
那鞭子抽在身上所发出的声音,就算隔了两三丈远都清晰可见。
赢子游面沉似水,他拣了张干净的凳子坐下:“去,把那三个人带过来。”
展护卫手中一沉,却发现是赢子游将随身的玉阙,不知何时给解了下来,又精准无误地抛到了他的手里。
他们的命,本公子保了!”
“喏!”
展护卫磕了个头,便转身冲钻了人堆里。
此时,那三个老实的庄稼汉被鞭笞得浑身是血,本就破烂的衣服更是给抽成了碎布团儿。
赵姓宦官眼中满是得意,他的心中充斥着扭曲、变态的爽快。
“教你们还敢冲撞咱家,看打!”
这一鞭,他直挺挺对准了打头庄稼汉的天灵盖。
只要力道控制得当,他能保准抽碎脑子而不伤着头皮。
这一下,他是奔着拿人性命去的!
也下一刻,他却惊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水浇透了似的,丝毫动弹不得。
“谁人!”
他愤怒地大声喝道,扭头看去。
在他瞳孔中,有个不断变大的拳头,正在快速逼近。
砰。
他用鼻子硬结了一拳。
瞬间,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刚一张嘴却是发觉了两股热乎乎的黏液,混进了嘴里。
拿手这么一抹,乌黑的血涂满了手掌心。
“竖子,胆敢殴打咱家!”
他遭了罪还不忘露狠。
但展护卫的语气更为森冷:“这三个人,我家公子点名要了。”
“好大的口气,你家公子……”
赵姓宦官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极了被捏住了脖子的大鹅,发不出声。
他呆呆看着展护卫手中的玉佩,眼角余光快速瞄了一眼坐在勾栏里,一副渊渟岳峙做派的公子哥。
此人衣着考究,骨子里更是透着一股滔天贵气,兼有这般武艺卓越的护卫……
宦官最是懂得看人下菜,他在心里已经将赢子游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叫嚷了声“打得好”,便领着人灰溜溜走掉了。
众人见没热闹可瞧了,也都纷纷化鸟兽散去。
展护卫将三人从地上逐一搀起,齐齐带到了赢子游的跟前。
“这位便是公子。”
扑通!
三人跪在地上,实心实意给赢子游磕头:“多谢恩公救命!”
“起来说话。”
赢子游挥手,示意展护卫抓来一张条凳,让这三人坐下。
勾栏里的小厮最是人精,殷勤送来热汤教三人洗净脸盘、双手。
见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着实要不得了,又手脚麻利送来了几件旧衣裳让换上。
赢子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道:“赏。”
展护卫从牛皮袋里抓出一把圜钱,塞到小厮怀里。
小厮高兴地磕了头,颠颠儿离开了。
“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罢。”
“是。”
打头那庄稼汉洗干净了脸盘,看着顺眼多了。
他给赢子游又磕了个头,这才娓娓道来。
“小人名叫田大,这两位是小人的同乡,俺们都是陈郡阳夏县人。今年河南大旱,水道枯了,水井也空了,只剩一小点泥浆……地里收成不好,基本绝了粮,大家都出去逃荒了,树皮、黏土全都吃光了。”
“县守又是忘八端,他命人锁死了城门不让逃,但饿极了大家伙儿都遭不住啊。于是就成家成家地死……没饿死的,就吃饿死了的活命,吃得眼睛都充血,看到人就泛红。”
“县城俺们不敢呆,怕让人给吃了,就趁夜摸上了城墙,想顺着墙头爬下来,小人年幼时采过药,爬习惯了……其他人不会,从墙上摔了出去。
跑出来还能喘气的,就俺们三……他们脚摔坏了,是我用公鸡车抬着,从阳夏县一路要饭过来的。”
赢子游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你们出城时有多少人?”
“有十来口人,能动弹的就我们三个。”
“那其余人呢?”赢子游目光灼灼盯着田大,“摔死了,你们割肉没割?”
“大人!俺们是人呐,不是扁毛畜生,哪儿能吃人呢!”田大激动了起来,“俺们动静太大,惊动了守城的。”
“俺只来得及把他们拖到洼地躲起来,至于其他人……都让他们给剖了。”
赢子游面无表情,良久才缓缓问道:“此话当真?”
“俺要有半个虚字,教世世辈辈当畜生、被人吃!”
田大拍着皮包骨头的胸膛,发着毒誓。
“带回去。”
赢子游站起身,也不管田大他们,只是自顾自上了马车。
见恩人就要离开,田大张了张嘴,记得满额头是汗,又不敢吭声,只能干着急。
他本就是想着给乡亲们告状的,却根本告状无门。
这位恩人是大富贵人家,他要是肯帮忙的话就好了。
可惜。
看着恩人踩上了上马石,田大眼中的光缓缓熄灭。
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慢佝偻着身子蹲在了地上,活像是个被时代所忽略的句号。
“会不会驾车?”
赢子游忽然问道。
“会。”
展护卫有些意外,但还是据实相告。
赢子游点了点头,让车夫下了车:“带他们回府。”
“是,公子。”
展护卫一抖缰绳,驾车载着赢子游离开了。
在回府的路上,他又想起了先前的事,不由心中却泛起了一抹古怪:公子子游明明不事武技,却能精准将钱袋、玉阙分别掷到歌女和自己的手中……这却是为何呢?
另一边,田大听完马夫的话后,眼中原本失却的光,此时又缓缓升起,宛若初生的朝阳一般。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赵姓宦官刻意没有抹去脸上的血污,径直跑到了赵高面前告状。
赵高听得脸色苍白,两股战战。
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你是说,那护卫手中拿着的玉阙,上面有只玄鸟?”
赵姓宦官一愣,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吾命休矣!”
赵高双眼一翻白,惨呼一声,就此脚耙手软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