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皓月当空。
已然是三更二鼓,夜凉如水。
公子胡亥府上,密室之内。
胡亥与自己的老师,中车府令赵高,隔案相对而坐。
“陛下又去见嬴子游了。”
赵高的声音低沉暗哑,好似毒蛇嘶鸣。
“自从嬴子游高热病好了之后,陛下见嬴子游的次数便越来越频繁,而且几乎每次都是轻车简从,亲自驾临嬴子游的府邸!”
坐在对面的胡亥,听着自家老师的话,神色阴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更是几乎要隔着衣物嵌进皮肉之中。
如果说,一定要给胡亥列个最恨的人名单,那么排在第一位的必然是嬴子游,就算是扶苏也只能排在地位。
胡亥看的很清楚,虽然自己这位兄长很受朝臣的拥护,但是在父皇对他的不满却是越来越严重。
因为扶苏心向儒门一事,父皇明里暗里不止一次的斥责过扶苏,奈何这位长公子始终不肯改变自己的主张。
以胡亥观之,扶苏要是还这么执迷不悟下去,只怕父皇就要问罪于他了!
嬴子游则大为不同,这该死的混账虽然在朝臣中没什么根基,但在父皇那里却深得圣眷宠爱,这份圣眷简直浓厚的不像话,都让胡亥为之压抑不住的眼红,心中更隐隐有份不可抑制的恐惧。
有一个道理,胡亥很早就明白了。
在大秦,父皇就是天!
天恩浩荡!
这份天恩落在谁头上,谁就是整个大秦除了父皇之外,最尊贵的人。
因此,扶苏虽然位居长公子之位,是皇太子的最佳人选,但胡亥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扶苏不得父皇宠爱,享受不到这份天恩。
可父皇偏心的过分,把所有的天恩都赠与了嬴子游……凭什么!
论出身,都是父皇的子嗣,甚至自己的母亲还是昔日的赵国公主,他嬴子游之母不过是邯郸民女,凭什么父皇对那嬴子游就整日嘘寒问暖,对自己就不管不问?!
扶苏压在自己上面,自己无话可说,谁让人家是父皇的嫡长子呢?
可嬴子游一个赵国民女之子,凭什么也能压在自己堂堂赵国公主之子的头上?!!
就仗着父皇的偏心?!!
那学宫授学以来,有皇帝陛下的诏令当头,包括自己在内,上至长公子扶苏,下至贵戚子弟,哪一个不是每天规规矩矩的去进学?
谁敢违抗陛下的皇命?
偏偏那个嬴子游一天也没有去过,甚至父皇在嬴子游逃学第一天,就亲自为他开脱,以至于学宫夫子也只能对嬴子游逃学之事装聋做哑,不管不问。
每次当自己被那老夫子的戒尺打的手掌泛红哆嗦时,再转头看着旁边嬴子游那都快要落灰了的几案时,自己都忍不住怒火满胸……
想到这里,胡亥已然恨得几乎要把牙根咬碎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装无所谓:“不妨事!嬴子游虽然甚得父皇偏爱,但父皇也早就说过,只想要嬴子游做个富贵公子,不曾有托付大任之心!”
“父皇与嬴子游见面的次数再多也无碍,只要他没机会坐上皇太子之位,就没什么好怕的!”
望着自家学生强装镇定的模样,赵高冷冷一笑:“果真无碍吗?”
“老奴得奉陛下诏令为公子之师,已然有数年……在老奴面前,公子又何必自欺欺人?”
在赵高这等老狐狸眼中,胡亥的火候还是太浅了,这等粗浅的伪装,赵高一眼就看透了。
“若是嬴子游大病之前,陛下说只想他做个富贵闲人尚且还有可能,但他病好之后……难道公子还没有发现吗?形势已经变了!”
赵高紧紧的盯着胡亥那双不安的眼睛:“陛下封嬴子游为少府卿,又专门为嬴子游择址建火炮司之事,公子应该是知道的吧?”
“少府卿位列九卿,是我大秦实打实的高官啊!嬴子游多大?十岁!”
讲到这里,赵高都觉得离谱,十岁的少府卿啊!
“陛下的意图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他已经改变了当初对嬴子游的安排想法,正在一点点的给嬴子游加官授权,在一点点的调教嬴子游,直到他……”
赵高缓缓起身:“能够担起大秦天下,这副重担为止!!”
胡亥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老师的的意思是,父皇他……他很有可能会立嬴子游为皇太子?”
要是扶苏做大秦的皇太子,胡亥也就认了,毕竟他是父皇的嫡长子,做大秦的储君也确实有那个资格。
可嬴子游凭什么?
若是连他都能坐的太子之位,自己为何做不得?!!
“陛下的儿子有数十位,但是能入陛下眼中的,只有公子,长公子扶苏还有嬴子游……”
赵高没有直接回答胡亥的问题,而是细细的为他分析起了形势利弊:“若是扶苏做了太子之位,以他仁厚的性子,公子纵然不能继续富贵下去,但为一黔首庶民,安度余生总是不成问题的!”
胡亥听得嘴角一抽,让自己去当黔首庶民?
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是大秦始皇帝之子,安能为如此低贱之民?!
赵高将胡亥的神情尽收眼底:“可若是嬴子游做了皇太子……公子想象,这些年你明里暗里得罪嬴子游的地方还少吗?”
“一旦陛下大行,他灵前继位,只怕公子想以黔首庶民之身活下去,都是难事啊!”
胡亥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眼中的恐惧之色越来越浓!
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到胡亥身旁,大礼跪了下去:“老师救我!”
“胡亥不愿死!可……可胡亥也不愿为黔首庶民!!”
不想死,又不想当黔首庶民,那胡亥想当什么?
自然是想到大秦的二世皇帝咯?
赵高笑了,自己这个学生,虽然顽劣幼稚了些,但终究还是有些野心的。
他满脸温和的将胡亥扶了起来:“公子快快请起,你我师徒之间,又何必如此客套?”
胡亥眼中的惊恐依旧不减:“老师是父皇的心腹,定有计策教我,胡亥唯老师马首是瞻!”
赵高眼睛微眯,没有搭胡亥的话茬,而是继续为他分析:“皇帝陛下此前之所以没有将扶苏公子立为皇太子,一者是对扶苏公子亲近儒学不满,二者也是因为皇帝陛下春秋鼎盛,暂无立储君之心……”
“故而,此前我等只要死死盯住扶苏这个有可能成为皇太子的敌人即可,但如今又多了个威胁更在扶苏之上的嬴子游,这是对公子的极大威胁……但又何尝不是一个极大的机会呢?”
赵高的一番话把胡亥给听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师在说什么。
“老师的意思是……”
“嬴子游当死!至于扶苏……”
“万万不可!!”
赵高的话还没说完,胡亥便惊恐的打断了赵高的话:“父皇如今极其宠爱那嬴子游,一旦他为人所害,父皇雷霆震怒之下,必然会全力追查,一旦追查到我等身上……”
“你我安有活路?!”
胡亥确实做梦都想嬴子游死,但若是为了弄死嬴子游而把自己也牵连进去,那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的。
面对惊恐至极的胡亥,赵高淡淡一笑:“公子放心,老奴早有筹谋,万万牵连不到公子身上……”
说着,赵高便附耳过去:“我等只需如此……”
胡亥一愣,随即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时而恐惧害怕,时而兴奋期待。
良久,他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此策,果然可行?”
赵高握住胡亥那微微颤抖,直冒冷汗的手:“公子须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