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猜测是真的？什么猜测？
刚从梦想幻灭的恍惚中回神的德玛维二世懵住了。
还有班·阿德的男巫……
虽然下达的命令是禁止出入，但普通的禁令又怎么可能挡着住那些资深男巫的出入，不过是增加情报暴露的成本罢了，有什么值得特意提出来的吗？
不过听到科特不是来传递大狮鹫袭击的消息，德玛维二世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出于国王的威严和形象，他扶着高背椅的椅背，优雅地坐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问道：
“你在说什么？我的什么猜测是真的？”
“大狮鹫，”科特道，“大狮鹫可能真的被猎魔人收服……”
“什么？”
德玛维二世手一抖，纯银镶嵌红蓝宝石的酒杯径直落下。
“哐啷~”
酒杯落地，将名贵的地毯染成暗红色。
香醇的葡萄甜香混着鸢尾花香，氤氲蒸腾。
科特想了想，肃然道：“陛下，大狮鹫被收服了，亚甸的危机消失了。”
德玛维二世沉默了几秒，定定地看着科特，仿佛魂魄出窍了。
“你确定？”他愣愣地问。
“应该不会有错……”科特见德玛维二世的模样，一咬牙，肃然道，“昨天近百人看见大狮鹫落在温格堡西，拉维多村北的白桦林，之后两个猎魔人便出现在了村子里，他们离开村子没多久，大狮鹫又从林地飞起离开……”
“而且他们骑着的马正是昨天我们见到的大狮鹫爪子下的黑马……”
“等等！”德玛维二世皱着眉打断了他。
“猎魔人不是有九个？”
“昨天只出现了两个，另外的……”
“只出现了两个猎魔人，你们的人也没抓住！”德玛维二世很轻易地便抓住了重点。
“是的，陛下。”科特深吸一口气，没有找任何借口，因为他知道德玛维二世厌恶借口。
“你昨天承诺过的，两天，”德玛维二世右手竖起两根指头，“两天之内，没有把他们请过来，你就自请编入战俘营攻城。”
“是的，陛下。”
“然后现在你和我说，猎魔人收服了大狮鹫？”德玛维二世冷冷地看着他。
科特沉默。
德玛维二世也沉默地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又问道：“现在我再问你一遍，大狮鹫被收服的事情是真的吗？”
科特单膝跪地，半低着头：
“是真的，陛下。”
“虽然没能将那两个猎魔人请来，但我刚刚所说的一切句句属实，而且……”
科特本能地看向“窗户”，视线被那副立国者的画像挡住后他才想起，此刻他正身处地下，国王为魔物所屈辱不得不躲藏的地方。
“而且时近正午，大狮鹫却还未曾袭击，过去四十三天，每一天的这个时候，那怪物早就离开……”
“赛尔，你再出去看看。”德玛维二世冷酷地打断，挥手命令地下室中唯一的侍从。
侍从得令走出去后，没多久又回来，向德玛维二世点了点头。
“噔噔噔~”
德玛维二世得到消息，没有说话，微垂着头，食指不停敲击着桌面，时不时还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科特几眼。
整个地下室的气氛都因此凝固了起来，连烛火跳动的频率都变得小心。
“噔！”
带着红宝石金戒指的食指陡然用力敲了最后一次桌面。
“啪！”
德玛维二世一拍桌子，咬了咬牙对看向低垂着头，立在一旁的侍从赛尔，沙哑着嗓子肃然道：
“赛尔，向国王之手传我的命令，让后勤部队，现在就将积压在在仓库里的粮草、武器等一切物资全部运送到前线。”
“是，陛……”赛尔躬身正要接下御令，但他听清了内容之后，语气一滞，悚然抬头，“全部物资？现……现在吗？”
“没长耳朵吗？”德玛维二世厉声斥道，“现在！立刻！马上！让温格堡城内所有的马车都动起来！”
“是……是……是，陛下！”赛尔被国王那双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睛，瞪得浑身都颤抖了一下，连滚带爬地向外小跑去。
“等等！再通知国王之手和其他大臣们，让他们来王宫，王前会议提前了。”
“是，陛下。”
德玛维二世一摆手，赛里小心地行礼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砰~”
木门刚被关上。
科特不敢沉默下去了，连忙起身劝道：“陛下，是不是太急了，要不再等一天，明天这时候，大狮鹫还没来……”
“等？”德玛维二世冷冷看了他一眼，“一周前班·格林就已经差点哗变了，后勤不足，逃兵一天比一天多，每过一天，前线崩溃的可能就会倍增。”
“说不准你我在这该死的逼仄的地下室，讨论那怪物会不会再来的时候，庞塔尔河谷、班格林亦或是维多石桥，就在发生一起叛乱。”
“陛下，可若是大狮鹫又来了，仓促之下运往前线的后勤，必然……”
科特话还未说完，就被德玛维二世挥手打断。
“怎么？你刚才说的都是谎话吗？”
“句句属实！”科特连忙认真回应，“但没人亲眼看见，那两个猎魔人制御大狮鹫，虽然可能性很大，但都只是推测而已，万一那大狮鹫只是凑巧落在那片……”
话音未落，德玛维二世就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指着他的鼻子，大吼：
“那你就遵守你的诺言给我上前线！”
“和那些该死的科德温泥腿子贵族一起，用你的拳头和牙齿，给我撬开阿德·卡莱的城门！”
“直到温格堡那些无知懦弱又贪婪的贵族、商人和该死的矮人吸血鬼，将我从这张王位上赶下去，或直接杀了我！”
怒吼声在地下室里的墙壁间来回碰撞，震得桌上的烛火都在颤抖。
国王的眼睛比鲜血还要红。
科特从很多地方看到过同样的眼睛，商人、将军、贵族、平民……但他们都属于同一类人——那些输到最后，只剩下手脚可以换钱的疯狂的赌徒。
他们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却不知道是这根稻草会将他们拉出泥淖，还是压得他们沉入深渊。
不过科特知道，这时候的德玛维二世不是他可以劝动的。
这时他也忽然意识到，不论他有没有将猎魔人抓过来，不论国王之手、军事大臣或者其他人再怎么抗议，这场战争都必将将进行下去。
所以他沉默了，只能在心里祈祷，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猎魔人真的史无前例地收服了一只大狮鹫。
否则……
一旦这批艰难收集来的后勤物资被临时“睡了个懒觉”的大狮鹫袭击，那时亚甸才是真的没救了。
“呼——哧——呼——哧——”
德玛维二世涨红着脸，猛烈地喘着粗气。
许久之后。
“砰”的一声，德玛维二世坐回高背椅，平复情绪之后，问了第三次同样的话：“你觉得大狮鹫真的被猎魔人收服了？”
科特只能用力颔首。
“呼~”
德玛维二世叹了口气，喃喃着：
“那就好，那就好……”
语罢。
他忽然想起科特来时所说的第二件事情：“对了，你说班·阿德男巫渗透进来了是什么意思？”
“也和那些猎魔人有关，”科特将旅店老板一男一女来访后，七个猎魔人便忽然消失，还有通向温格堡的大道上激烈的法术战斗痕迹一一说出。
“那些猎魔人之所以少了七个，极大可能是因为那两个突然出现的巫师。”
德玛维二世紧抿着刀锋般的薄唇，摩挲侍从离开前重新换上的酒杯。
“大狮鹫就不会是那两个巫师收服的吗？”
“奥布里大师在战场上检测出了传送门的空间波动，我们的人也找到了那两个巫师居住的地点，”科特摇摇头，“雅库布的花园旅店，温格堡最好的旅店。”
“他们胆子倒是挺大。”德玛维二世冷哼一声，也没质问城卫为什么没有将他们搜查出来，“然后呢？”
“他们订了最大的房间，不过刚订下没多久就匆忙离开，而且再也没有回去过。”
“匆忙离开？为什么？”德玛维二世好奇抬头。
“还不清楚，不过旅店的主人雅库布说，他们离开的时间恰好在北方天空异像出现后没多久。而且他们身上还响起了催促的铃铛声响，可能是某种魔法道具。”
“北方异像……巫师……催促的铃铛声……”德玛维二世嘴里嘀咕着，摩挲酒杯的手指忽然停住。
他站起来，提起一盏烛灯走到了对面，那里钉着一面地图在墙上。
地图上用炭笔涂抹的痕迹并不少，大多在亚甸与科德温交界，偏向科德温的方向。
最远的一个箭头，甚至距离科德温的王都阿德·卡莱只有一指，只不过被擦去后，后退了不少。
德玛维二世并没有在意那些痕迹，而是闭眼想了一会儿，等再睁开，左手的食指从标为温格堡的黑点，径直北向划到了临近蓝山山脉著名的另一座城市——班·阿德。
“我记得……”德玛维二世回头看向科特，“几个月前，班·阿德是不是才被魔物袭击过？”
“是的，陛下，那天男巫城市的上空升起了黑色的太阳。”
德玛维二世点点头，回头又盯着班·阿德那几个小字看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眼底凶光闪烁。
“科特。”
“陛下，臣在。”
“前日北方的异像源于班·阿德再一次被魔物袭击。”
这是肯定而非疑问。
科特愣了下，见到德玛维二世充溢血丝的激动眼神后，面色凝重地颔首：“是，陛下。”
“王前会议，我需要你汇报这个情报之后，说服国王之手，引导军事大臣下令发起总攻。”
这次科特没再犹豫，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后，立刻高声应道：“是，陛下。”
“至于猎魔人……”德玛维二世回到高背椅坐下，“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吗？”
“他们脸上都有伪装。”
“不仅躲着我们的人，还有伪装，看来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德玛维二世摇摇头，“狼学派都被科德温的王族和巫师排挤成这样了，还坚持什么中立……”
“逼得温格堡的英雄冒着生命危险，收服大狮鹫，竟然还要隐姓埋名，连赏金都不肯领。”
“真是迂腐至极！”
德玛维二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不过我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既然他们不愿意暴露身份，你就让手下的人都把嘴巴闭紧。”
“是，陛下。”
“走吧，大臣们差不多快到了。”德玛维二世起身，缓缓走向门口。
科特落后一步，跟在身后。
“砰~”
无名地下室的门重重阖上。
关门的回声在昏暗的长廊中，来回震荡，以至于变得尖锐刺耳。
德玛维二世在长廊中走了几步，忽然开口：“王前会议结束之后，让你的人暗中传播出去，班·阿德的男巫无故袭击狼学派的猎魔人！”
科特脚步一滞，犹豫道：“这样……不会让人猜到，是狼学派的猎魔人处理了大狮鹫吗？”
“哼~”德玛维二世冷哼一声，“只要我们不承认，谁能证明？”
“而且被人猜到不是更好，有能力收服大狮鹫的猎魔人可绝无仅……”
德玛维二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低头沉吟几秒，若有所思地看向科特。
“王前会议结束之后，你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科特被德玛维二世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
“准备前往前线吧，”德玛维二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你不是承诺过吗？两天之内找不到猎魔人，便自请编入战俘营攻城。”
“？”科特瞬间瞪大了眼睛，猎魔人收服了大狮鹫，温格堡的危机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为什……
他看见了国王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的眼睛。
【有能力收服大狮鹫的猎魔人绝无仅有。】
懂了……
一个国家重臣，为了替猎魔人保守秘密，被派往了前线战俘营……
他被当成了拉拢猎魔人——那个捕获了大狮鹫的猎魔人——的工具……
不过……
一个技艺高超的猎魔人，加上一头改变战争局势的大狮鹫……
科特眼神一肃，道：“是，国王陛下，王前会议结束之后，我会将职务交接好。”
德玛维二世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会把你派去战俘……”
“不！”科特出声打断了他的国王，“请将我派去战俘营！”
德玛维二世脚步一滞，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科特温和地笑了笑：
“毕竟……”
“一头大狮鹫可比一个赶鸭子上架，不会搜集情报的情报大臣，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