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金策还想要细思,但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思考了。永远的黑暗吞没了他,让他的思想停留在最后的困惑之中,他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但也再也没有呼吸。
赵和确认金策已经死去之后,立刻挥手道:「走!」
「去哪?」樊令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有些懊恼地问。
这一战中,他虽然帮助赵和挡住金策射出的两箭,但除此之外,乏善可陈,甚至还让自己受了伤。
「战斗尚未结束,我们还有一个目标。」赵和沉声道。
赵和所说的另一个目标,自然就是江充。
与金策不同,江充对于贵山城非常熟悉,无论是国王起居的王宫,还是平民生活的市井,在此经营了二十年的江充,都可以说瞭若指掌。
只不过他向来轻视最底层的那些人,故此疏忽了地下的蛛巢,所以给了赵和可乘之机。
但在得知勿离与莲玉生相会之后,江充就有所觉悟。
虽然勿离不承认莲玉生乃是赵和派来的,可对江充这种人来,怎么会相信这般辩解之语。他立刻意识到,此前他的思考陷入了误区。
此前他们认为,与北州有往来的粟特商人、长期在贵山城定居经商的秦人,有可能成为赵和的助力,甚至大宛贵族中的一部分亲近大秦者,也可能为赵和提供庇护。正是他们,将赵和藏在了蛛巢之中,因此江充才督促勿离在这些人当中寻找赵和的帮助者。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忽视了别的力量,比如说浮屠教的力量,再比如说,曾经在于阗给赵和帮助的光明圣教的力量。
所以,在勿离前去见金策之时,江充便来到了贵山城的档籍室。
大秦的造纸术,在烈武帝时传到了西域,也传到了葱岭一带,因此大宛不缺纸。而自当初「大夏国」建贵山城起,就极重视图籍档案,这些年来,原本用羊皮、树片和泥板记录的图籍档案,全部改成了用纸保存。所以,在贵山城中,有一座规模虽然不大,但所藏却不小的档籍室。
哪怕大宛内乱之时,这档籍室都被勿离第一步保护起来,勿离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掌控贵山城,离不开这些档籍的帮助。
江充缓步走进档籍室,只见一盏如豆的灯光在档籍室中闪烁。
他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但当他看到档籍室中的人时,就连脸上也浮现出诧异之色。
「怎么是你?」
档籍室里的是一位全身都被斗篷所垄罩的老人,可是哪怕见不到其面庞,江充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老人佝偻着身体,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涩声道:「怎么不是我?」
「你为何会在贵山城,又为何会在此处?」江充沉声问道,手已经按在腰间剑柄之上。
老人喃喃道:「我为何会在贵山城……自然是想要西去,结果落脚于贵山城,毕竟贵山城中的档籍室里,有诸多泰西诸国的记载,从历史,到地理风物……只有在这里熟悉熟悉泰西诸国的情形,等我到了彼处之时,才不会两眼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江充胸口稍稍起伏了一下,然后恢复了镇定:「呵呵,原来是你……这么说来,这一切,都是你所布之局?」
第二四章、天择之道
档籍室中的老人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那如豆般的灯光,终于照亮了他的面庞,如同丘壑一般的皱纹、稀疏苍白的眉毛,都揭示了他的年纪。
比起江充,他的年纪更老。
正是当初大秦太史令张衡。
「布局?你何出此言,如何布局,那向来是纵横家的事情,我们阴阳家,从来只会顺势而为。」张衡脸上浮起一丝笑:「顺势而为。」
江充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当初你挑唆先帝,乃有星变之乱……世人都道是因为你天性奸邪,纵横家中鬼谷一脉又向来以扰动天下纷乱为己任,所以才会行此事端。但我却知道你,你终究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为何会行此有百害而无一利之事?」张衡反问道。
「呵呵,何为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为烈武帝宠臣三载,便是大将军、丞相之属,见我亦是两股战战汗不敢出,我开口所言,堪比圣旨,我家中积蓄之财,几同国库……这难道不是利么,巨利,巨利!」江充淡淡笑道:「昔日商家吕不韦助力异人,一本而万利,我强过他,他最终身死族灭,我却逍遥法外。」
张衡一对白眉轻轻颤了颤,慢悠悠地道:「其实便是不说,我也隐约猜到一些,这些年来,我可也一直在苦苦追索此事。」
「哦,不知张公追索到了什么?」
「自然是追索到你为何要不遗余力,挑唆先帝父子反目了。」举着油灯的张衡缓慢走到了这档籍室的一面墙边,江充始终跟着他,但在移动之时,两人之间保持着同样的距离,既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寸。
「若真如此,方才张公为何还要对我明知故问?」
江充的置问让张衡笑了起来:「终究是老朽心气不平,虽然凭藉追索到的线索有所猜测,但是,若有从你口中得到证实那就再好不过。」
江充沉默了好一会儿,拱了拱手:「张师不妨说说看,没准我就愿意说了呢。」
「你原本游学诸家,在老夫我这里学了两年阴阳家,在此之前,道家、儒家、法家你皆有所涉猎,在这之后,又去了纵横家,入得天择派门下……在天择门下,你开始笃信弱肉强食之道,以为这人世之间,当为强者之菜圃,弱者为食,而强者食人,乃是亘古之理。但天择之说,向来不受待见,便是纵横家内,也颇有不满者,以为天择派拖累了纵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