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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王夫子牵着小鹿鸣,出现在赵和面前。

「吃了晚饭么?」王道问道。

赵和愣了一下:「尚未。」

「与你朋友一起,到我家中吃晚饭。」王道说道。

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说,赵和想要拒绝,却看到王鹿鸣向他招手:「阿和哥哥,你快来,你快来啊!」

王鹿鸣的眼睛很大,眼珠乌亮,目光清澈。

赵和拒绝不了这样的目光。

他与李果起身跟在王道身旁,王道神态一如既往,只是到了家门口,才看了赵和手指一眼:「原本是想与你饮上一杯的,不过你手指上有伤,还是以后吧。」

「王夫子,我身上恐怕有些麻烦……」到了这里,赵和吞吞吐吐地道。

他面对王道时,总觉得气势有些弱。

「再大的麻烦,也抵不过吃饭。」王道缓缓说道:「民以食为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对,对,吃饭最大,我去帮阿娘端饭!」王鹿鸣可不知什么是忧愁,她蹦蹦跳跳跑进了厨房,又蹦蹦跳跳将碗筷拿出来。

看她这欢快的模样,赵和就觉得自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王道微微笑了一下,他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在碗筷和菜餚上桌之后,只是稍劝了一句,便端起碗吃饭。

他吃饭嚼得很细,但吃得很快,赵和才吃掉一碗,他就已经两碗吃完,放下碗筷,然后在旁静静等着。

见赵和也要放下碗筷,他微笑道:「你自管吃,我等你吃完,饭总是要吃饱的。」

赵和匆匆扒完了第二碗饭,李果比他更快一步,小鹿鸣上来撤走餐具,王道温柔地看着她道:「你也来听听吧。」

「好啊!」

王鹿鸣欢快地将餐具送回厨房,然后跪坐在赵和身边。

「这几天我一直在忙别的事情,昨日回家,才听说你的事。」王道看着赵和,缓缓说道:「你受苦了。」

赵和抿了一下嘴,看了自己手指一眼,然后笑道:「还好,只是一点皮肉伤。」

「我知道,你是个能吃苦的孩子,我说的也不是这点皮肉伤——我们儒家有个说法,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苦,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王道说的时候很慢,他倒不怕赵和听不懂,而是有意说给女儿王鹿鸣听。

王鹿鸣侧着脸,看赵和听得专注,便也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王道又继续说道:「但若要我说,这都是废话,这些大道理,听听便罢,若真去信他,不是儒家先贤骗你,而是你自己蠢,因为儒家先贤同样也有言,尽信书不如无书。」

赵和愕然,觉得有些迷糊了。

「我们听这些先人的道理,自己心中先有一个标尺,并不是先人说的就是对的,唯有经过这标尺,有益我者,又无害于人的,那才是正确的。」王道缓缓说道:「所以有些儒生以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才是正人君子,我却觉得,富贵淫而不祸,威武屈而无害,贫贱移而自强,能做到这些,同样是正人君子。」

若是别的儒生听到王道这番话,恐怕要跳起来,因为这番话分明是离经叛道,哪里还是儒家的观点?

「我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我少时孤贫,无依无靠,若那时我贫贱不能移,早就饿死,哪里还能读书,哪里还能从圣贤们的故纸堆中寻找我的道理?我曾遇到权势之家,对我呼喝如唤一犬,我也默默忍受,若当时真的一怒而死,哪里还有鹿鸣?」

赵和最初时对他的话不解,不知道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但此时渐渐有些懂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自己心中的那根标尺,然后再将今日的苦难变成明日成就事业的资粮……唔,好象我也没有成就什么事业,跟你说这个,未免有些大言不惭,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王道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愉快地笑了起来。

赵和深深低头,向王道施了一礼:「多谢先生。」

第五一章、另有隐情

赵和的头深深低着,好一会儿才抬起来。

王道仍然是危襟正座的模样:「那些年我经历之事,除了让我将心中这根标杆立稳了之外,还教了我一件事情,就是能够设身处地,理解别人的苦衷。」

赵和心中一动,再次坐正,凝视着王道。

「我最难过之时,为人帮佣却未结到工钱,一连三日,粒米未进,那时我故意行走于街坊之间,想的便是那些平日里好心帮我的街坊,若是看到我这模样,可以给我一口饭吃。我面皮薄,不好意是去乞食,便想着用这等方式来弄吃的……结果徘徊了半日,却无人理我。」

赵和听他坦陈自己当年的心态,低着头,微微笑了一下。

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初到咸阳时,他站在别人的汤饼店前许久,虽然不乞讨,其实就是在盼着有人见他飢饿的模样,给他一点吃的。

「当时我心中颇怨他们,这些街坊邻居,我有吃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到他们家吃一口,我没吃的时候却理都不理……」

「那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给饭给爹爹吃?」赵和没有出声,旁边的王鹿鸣泪眼盈盈,气愤地问了起来。

「我后来跑回家中,也是如鹿鸣这般,眼泪盈盈质问……后来我捉到一只老鼠,靠着那只老鼠熬过那夜……」王道说到这,抬起眼,看着赵和:「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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