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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诸公还是想继续打下去吗?」被称为子逊的男子问道,不等夏琦回答,他又道:「卑贱小民能有何知,天下大事非他们所能置喙,大鸿胪当劝说天子与大将军……」

夏琦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这位子逊这才讪讪住嘴。

「孙谢,我看过你的条陈,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推动和亲,是也不是?」夏琦道。

这一次他没有呼对方的字,而是直呼其名,就是比较严肃地谈话了。

「是,如今非烈武帝时了,朝中既无良将,又缺精兵,战之何益?反而是和亲,舍一区区女子,便可令边境安好数十载,北境十余郡可得二十年安宁。待二十年后,选拔良将,精练兵卒,再挥师北上,可尽全功……」

孙谢滔滔不绝地说着,夏琦面无表情地听着。

能够爬上九卿之位,虽然有部分原因是两年前咸阳大动荡中空出许多位子,但另一部分原因,也是夏琦自己的能力。他听得出孙谢冠冕堂皇的话语中隐含的深意,孙谢计策的重点,始终是和亲,至于所谓挥师北上,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否则他不会将北伐的时间,放在虚无飘渺的二十年后了。

他更知道,孙谢为何要提出和亲。

「而且,前任大鸿胪常晏,不过是在天子即位时迎伴罢了,便因此功升为御史大夫——其人出身卑贱,威望不显,何德何能,窃此高位!夏公,若不乘其立足未稳,取而代之,夏公何时才能成为辅臣?」孙谢见夏琦始终不出声,心中按捺不住,干脆将一些不宜拿到檯面上讲的话都说了出来。

「放肆!」夏琦眼睛一翻,斥了他一声。

但也仅是斥了他一声罢了。

第五章、不是事情

夏琦凝视着孙谢,虽然被他训斥,但这位隶属于鸿胪寺的年青官员,却是一脸镇定,丝毫没有因为主官的训斥而有什么惊慌。

夏琦知道他的底气何在。

孙谢的家族便是他的底气。

雁门孙氏,乃是北地有名的世家大族,五世四辅之家,仅是在烈武帝一朝,便出了两个辅臣级别的大官。虽然近些年略有颓色,但孙谢祖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与地方,若非其父早亡,只怕现在也当到了九卿一级的官员。

至少夏琦自己,就算得上是孙谢祖父前太尉孙长安的学生,他这个大鸿胪位置能到手,在一定程度上也借了孙长安遗留下来的力量。

孙氏是晋地数一数二的世家,在雁门拥有庞大的产业,与犬戎人的贸易往来,一直是孙氏的重要财源。甚至当今丞相上官鸿家族,与犬戎人的交易,也藉助于孙氏的力量。所以,大秦与犬戎相互攻伐,对孙氏来说是会切断财源的大事。

更何况,若是以朝中激进派的观点,现在就准备北伐,以报复犬戎的大举入侵,那就意味着雁门将再度成为前线,当地要准备大量的粮草军械,这对孙氏家族来说,同样也是一件不好应付的差事。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和谈,而欲和谈,就须和亲。

但别人都可以提出和亲,唯有孙氏,其实是不宜的。

「孙子逊,你的条陈,我准备给你驳回,根本不可能到天子与大将军面前。」夏琦伸出两根手指头:「其一,国朝新近与犬戎大战,上下皆深恨犬戎,你欲以宗室之女和亲于犬戎,实属大忌!其二,你好生回去想一想,看看前年嬴迨与晁沖之之乱中,赤县侯是如何逼迫废帝退位,他年纪比你小,行事却有颇多值得你学习之处!」

夏琦说完之后,手轻轻摆了摆,又看了孙谢一眼,然后大步离开。

孙谢站在原地,目送其背影离开,脸上的神情,甚为难堪。

好一会儿,待夏琦走远了,孙谢才一顿足。

好在他还有几分谨慎,没有将心底对夏琦的骂声说出来。

当初他祖父还在的时候,夏琦是什么东西,不过他祖父堂前故事,一走狗罢了,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喝斥他,还教训他如何行事!

这还不是因为他孙氏这二十年来没有直系亲族支撑门面,只靠着祖父的门生故吏,如今祖父的政治遗产已经对夏琦没了作用,所以他才会如此!

不过……

他想起夏琦伸出的那两根手指头,突然间若有的思起来。

他只是希望朝廷不要北伐罢了,是否送宗室之女去与犬戎人和亲倒不是那么重要,既然现在与犬戎和亲不宜提出,那与别人呢,比如说,可以在大秦与犬戎之间形成平衡点的第三方……若是此事能成,哪怕最终避免不了秦与犬戎之战,他也可以凭藉此功劳迅速升官,在十年之内成为九卿之一!

「我孙谢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我亲眼见到祖父大宴宾客时的繁华!我自幼聪慧好学,祖父称承家业者必我!我理当也成为九卿乃至五辅,为大秦执掌国政!我绝对不能落后于袁逸那厮!」

心中念头转来转去,最终都盘旋到这一连串的话语之上,孙谢深吸了口气。

他与袁逸年纪相当,袁逸学的是道家,他学的是纵横家,他自认无论是才学还是能力,自己都在袁逸之上,因此在京中两人长期竞争。但是,袁逸有个当朝丞相的老师,他的祖父虽然曾为太尉,却已去世多年,所以现在袁逸已经外放为稷下学宫山长,而他却还只是鸿胪寺中一行人,这让他心怀不满,极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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