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数据分析得如此通透,赵和霍然警醒:「不对,此次犬戎人入寇的时间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正是,我在发现这一点之后,立刻又审讯黑雕秘谍,他们既然开了口,嘴巴就关不住了,说出他们之所以集中在八至十月寇边,一是此时秋高马肥,正好驱使畜力,二是此时咱们大秦农夫秋收已毕,百姓家中有粮,而官府仓中亦有粮,只要劫掠一次便获利极大。倒是每年春末夏初,百姓青黄不接,他们就是破了村子城池,收穫也不会多。」
「他们将这秋后到大秦来掳掠称为『打草谷』,言下之意,咱们大秦的百姓就是他们的庄稼,每到秋天便来收割一番。」
赵和听到这,只觉得毛骨悚然,同时又眉眼俱睁,怒气翻涌。
看他这神情,萧由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现在你知道为何听说要打犬戎,咸阳城中良家子为何都愿投军吧,在烈武帝之前,犬戎闹得最凶之时,可是曾经深入到京畿,咸阳周围的百姓当遭足了罪!」
赵和点了点头。
「不说这个,那么往年犬戎人在什么时候,才会于八九十这三个月之外入寇,我也问过了,只有草场遭灾,比如蝗灾或者雪灾,他们的食物严重不足时,才会在非八九十三个月时入寇,一是能抢些东西,二么,抢不到东西能消耗一下人口,也可减轻各部族的负担。」
赵和再度毛骨悚然,犬戎人入寇,除了对大秦百姓凶狠,对他们自己人也是凶狠。
「所以我便问,今年草原上是否遭灾,答案却是否定的。」萧由道:「这几人都是黑雕密谍,却并非同一犬戎部族,我算了一下,共属于四个部族,分居于漠北四处,彼此间相隔足有千里……但他们都说,没听到大规模的灾异消息,甚至连往年肆虐的白毛风,今年都不太多。」
赵和皱眉不解:「若是如此,犬戎人为何会大举入侵?」
萧由摇了摇头,他通过档案进行分析,只能找出疑点,却无法给出答案。
「此事你上禀了么?」赵和问道。
「自然是第一时间上禀,但是上面没有任何回应。」萧由略带苦恼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被调到刺奸司负责擒奸事务,但严格上来说,还只是咸阳令署的一名属吏,连官身都谈不上,可谓人微言轻,就算禀报上去,也不见得有谁会重视。
「袁观使呢,他不是在刺奸司?」
「袁观使么……」萧由神情肃然:「今日一天都没有来刺奸司,派人到家中去问,只说是昨夜偶感风寒,如今病卧在家中。」
「他病的倒是时候。」赵和挠了挠头。
「不病也没有多大用处,他就算把这事禀报给上官丞相,可朝廷已经做了大军出征的决定,岂容更改?军国大事,绝非儿戏,不可能朝令夕改。」
两人不由都沉默起来。
赵和看着萧由,在他心中,这位自称是自己师兄的小吏,其实是个极有本领的人,而且足智多谋,无论什么难题,到了他这儿都有办法。可是事情到现在这种状况,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断绝,局势变得失去了控制,就连萧由也有点束手无策了。
「萧大夫,我心里感觉很是不安,觉得咸阳城中可能会发生些事情。」良久,见萧由不说话,赵和犹豫了一下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据说当朝丞相最爱说的四个字,便是『镇之以静』,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只能如他一般,镇之以静了。」萧由苦笑道。
他在家中能呆的时间不长,很快吃完汤饼,萧由便要离去。赵和也不好再留在他家,送他到了门前,两人正要道别,一直皱眉苦思的萧由忽然回过头:「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我故意没有去细搜索,我怀疑刺奸司中还有外边的眼线。」
那几乎是肯定的,刺奸司这个机构是临时设立,所有人手都是从外调来,别人肯定会在这里面安插不少眼线。
「大夫的意思?」
「你去查一查华宣的外宅,刺奸司只查了华宣的寓所,却不知华宣还有一处外宅。我始终觉得,华宣以其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与犬戎人往来无论是不勾结,都没有意义……故此,华宣去寻犬戎人,或许并非他自己的主意。」
他虽然没有说透地,赵和却是立即醒悟:「你还是怀疑那位,他不是遇刺了么,而且俞龙便在场,亲眼见他重伤……」
萧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上马,奔驰返回刺奸司。
赵和看着他的背影,心念一转,知道萧由的意思了。
在所以线索都断绝了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条线索。而且萧由分明是不信任晁沖之,甚至也不信任俞龙,就算是赵和,萧由也似乎不是那么信任。
所以他虽然早有打算,却还是到了分别的最后一刻,才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恐怕这也是因为他如今在刺奸司,行动不便所以才会将事情交给赵和,否则的话,他更大的可能是自己秘密调查。
「真是……」赵和摇了摇头,压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快。
为何萧由连他也信不过呢?
他骑着马,慢慢晃到赵吉家中,此时天色已晚,就算是要调查华宣的外宅,也不是此时能做的,只能等明天了。
赵吉已经离开了咸阳,因此他家中只余下二三十个僕从,其中为首的管家,赵和挺熟悉的,正是那日一起去庄园与齐郡游侠儿激斗过的,他见到赵和之后,甚是恭敬,简直就是将赵和当作自家主人看待,弄得赵和很有些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