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终究是老了,做起事情瞻前顾后,而且进取不足,只能守成了。
「那大宛人那边呢?」郭英没有将自己的不满说出来,又问了一句。
郭昭不以为然地道:「大宛人派几个使者混在粟特商队中来,便想要我将这北州千里之地、十余万人尽数投靠于他,为他们牵制住犬戎,这也未免太想当然了。继续拖着他们,你与他们联络,该敷衍敷衍,等我见过赵郎君之后,你可以将此事告诉他,让他来处理。这位赵郎君手段高妙,没准大宛人会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听到这里,郭英知道,郭昭是将他的计划全盘否定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郭英还是决定再做一次努力:「伯父三思,此事关系到北州十余万人身家性命,况且,那日晚宴时的情形,证明叔伯们对朝廷十分不满,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我恐会有变故!」
郭昭呵的一笑:「你放心,我自然会安排妥当,我与赵郎君交涉之时,会为他们争一争勋爵富贵,他们得知我家让出这大都护之职,只是为了他们争取勋爵富贵,只会对我们郭家更为感激,这份人情,终就要落在你身上。」
郭英很想说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份人情,不过看到伯父已经摆手,显然不准备再探讨这个问题,他只能紧紧闭上嘴巴,默默退了下去。
才一出门,郭英就恨恨地用马鞭抽打起庭中树木来。
抽了十几下,他心中的怒意稍稍发泄,看着被抽落于地的枝叶,郭英怔怔了好半天。
若是他伯父执意如此,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除非……发生什么意外。
郭英眉头轻轻一动,北州如今的情形……发生点意外,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意外该怎么个安排好?
「少君,你便是有心事,何苦作贱这庭中树木?」
郭英正细细思量之时,突然间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因为他正在想着如何安排意外之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去,发觉是长史段实秀。
「原来是段长史,我心中偶有所思……段长史来此为何?」郭英随口敷衍了一句,然后又问道。
段实秀笑道:「与粟特人的交易已经完成,府库里总算有点财货了,我寻思着拖欠大小官吏的钱俸总得先发点下去让大伙过日子,所以来请示大都护。少君这般模样,可是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与我听听。」
郭英心中忽然一动。
若说北州有什么人能够劝得动郭昭,眼前这位段实秀便是少数之一。
段实秀在原来的西域都护府只是一个小吏,初到西域时才十五岁,随着郭昭一起退至北州。此后慢慢受到郭昭赏识,在十九年前开始,进入北州文吏的高层,十年前起接替已故的长史,成为北州最高级的文官。
此人极擅财务,北州在如此困难的情形下能够支撑,与他的能力有很大的关系。
「段长史,若是我伯父不再担任西域都护府大都护一职,咱们北州……还能撑下去么?」郭英忍不住问道。
段实秀眉头猛地皱起,看了看周围,见没有闲杂之人,当即拉住郭英的衣襟:「此话不可再提,少君慎言慎行!」
郭英低下头道:「我只是一说。」
「你这一说,却已经将大都护的打算泄露出来,少君身份非常,切不可轻佻。」段实秀沉声道。
他面上隐隐浮出忧色。
正象他所说的那样,郭英只是一句话,就将可能关系到北州生死存亡的一件大事透露出来,若是处置不当,往轻里说,会动摇军民士气,往重里说,则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郭英心中又有些不服气,当即道:「我也只是对长史这样说,若长史都信不过,这北州还有可信之人么?」
段实秀呵的一笑。
郭英又道:「若真有那一日,长史何去何从?」
段实秀紧紧抿住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摆手,然后便向后院行去。
很显然,段实秀根本不想接触这个危险的话题。
郭英见此情形,忍不住在后道:「段长史,躲不掉的,终有一天要面对此事!」
他初时的念头是希望段实秀反对郭昭的计划,到后来想,若是自己还有别的打算,也必须争取到段实秀的支持,因此才会又点上一句。但是段实秀根本不理他,郭英只能看着他匆匆走入后院。
郭英心里突的一跳,段实秀不会反而去伯父面前告自己一状吧?
但旋即他又放下心来,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便是去告一状又能如何?
第六二章、夏至之日
因为北地苦寒的缘故,夏至对北州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这里的农作物生长,与这个节日的来临有密切关系。
所以往常物资充裕、军情又不是那么紧张的时候,大都护府都会发布命令,夏至期间取消宵禁,同时张灯结彩,允许民间举办各种庆祝活动。
今年方经大战,伤亡颇多,而且哪怕有这支粟特商队到来,北州的物资也远谈不上充裕,因此都护府虽然也宣布夏至之夜取消宵禁,但却没有说要举办庆祝活动。
饶是如此,赵和还是从百姓们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欢庆气氛。
最先有这种气氛的显然是孩童们,他们将难得的新衣穿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集市上摊贩们摆出来的糖人、面人和各种小吃,或者是围着那些诸如陀骡之类的玩具打转儿。也有顽皮的孩童们手执木头刀枪,在街头巷尾玩起「诛犬戎」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