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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某种原因,赵和从未体验过亲情,虽然五贤之会让五位贤哲入铜宫教导他,但这又给赵和增添了许多负担——特别是出了铜宫之后,得知这五贤的真实身份,明白他们做出的牺牲,赵和的负担就更加沉重。

说来说去,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尚且不足的年轻人。

他能够不被这副沉重的负担压垮,就已经是天赋禀异了。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张衡可以说是幕后推手之一。赵和心中生出些许被人操纵命运的不快,那算得了什么?

「张先生如今在哪里?」发完牢骚之后,赵和问道。

这才是关键问题。

赵和心中的那些疑问,只有见到张衡本人,才能给他解答。

「先生一年之前过完八十大寿之后,便独自西行,去了大宛……他说要借道大宛,前往更远的波斯。」

「这位老先生!」赵和忍不住笑了一下。

苦笑。

这位老先生八十高寿了,不呆在中原享福,却跑到西域来吃沙,来西域后还不老实,竟然又跑去了大宛——要知道来北州还可以取道天山之北,除了漫漫黄沙之外就只有犬戎人能够给行程造成困扰,但去大宛可是要翻越葱岭,爬过天山的赵和很清楚,在翻越高山时人身体会产生什么样的不适。

听段实秀的口气,张衡还是独自一人前往大宛,年纪这么大了,就算身体再好,又能好到什么地步,没准就会倒在翻越葱岭的路上,无声无息地死去……

摇了摇头,赵和收起自己的遐想,他向段实秀拱了拱手:「多谢段长史,若是有张先生别的消息,还请……」

他话声未落,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之声,紧接着,一名护卫来到门口。

正是将昧彻带走的护卫之一,他手中还拿着一封信,神情有些异样。

「大都护,从那个大宛人的行囊之中,搜到了一封信。」护卫沉声禀报导:「信是用我们秦人文字写的!」

赵和接过那封信,只看了一排字,脸色顿时大变。

他很少有露出这么激烈的情绪之时。

他甚至没有仔细看信中的内容,而是当着段实秀的面,从身后的书架之上,取出一个木匣,打开木匣之后,又露出里面的一本书册。

段实秀瞄了一眼这书册的封面。

这并不是如今大秦盛行的印刷书册,而是手写。从封面来看,书的时间稍稍有些长,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封面上「罗织经」三个字,让段实秀眉头微微一扬。

这三字原本是用硃砂所写,但是因为时间久了,所以有些褪色,看上去与干涸了的血一般。段实秀只看到这三个字,便隐隐觉得心中发麻,似乎是什么极不好的东西。

「段长史,你精通公文案牒之术,替我看看,这信上的字迹,与这书上的字迹是否相同。」赵和沉声道。

段实秀低头看了看信。

这信是写给霍峻的。

段实秀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同样伸头来望的郭英,按理说,昧彻是大宛派来与郭英联繫的,有什么书信,也应该是写给郭英才对。

但现在看来,大宛不但与郭英有联繫,也与霍峻有某种暗中勾连。

然后他再去仔细看信中字迹,看了十余字之后,便看到了一个「罗」字,却与那本《罗织经》上的「罗」字一般无二。

段实秀又仔细揣摩了一番,然后很肯定地对赵和道:「看情形,这本书与这封信,当是一人所作。」

赵和「呵」的笑了一声,面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罗织经》的原作者乃是江充,后来落到了温舒手中,再辗转到了赵和手里。

这封信,则是大宛的某人让昧彻在特定情形之下转交给霍峻的。

江充。

那位挑唆烈武帝杀死自己的儿子和皇后,将无数人的血涂满咸阳街道的江充。

那位早就被认为死去,却又隐隐在许多重大事件中露出身影的江充。

那位改变了赵和命运的江充。

若说张衡在赵和命运的幕后推手之一,那么这个江充,就是赵和早年命运的决定者。

温舒曾奉烈武帝遗命追捕这个江充,但是一无所获。

赵和曾经去掘过此人的坟墓,却发现其坟墓已经被掘过数回。

赵和虽然不作声,但屋内众人,都感觉到似乎有一场风暴在赵和的胸膛之中酝酿,这场风暴,可比他方才对张衡的小小抱怨要大得多。

甚至让屋子里的气氛都变得极其压抑。

「从墨迹来看,写此信者应当是在半年之内所书,甚至时间更短。」此时尚能且敢说话的,唯有段实秀了。

「是啊,是啊,若是如此,也就是说,半年之内,甚至更短的时间里,写此信者应当就在大宛……不过我们何必去猜呢,有人可以询问……把昧彻带过来吧,正好,也到了与他说话的时候了。」

赵和轻声说道,那名护卫却不敢有半点耽搁,转身小跑着就出了门去。

段实秀抿了一下嘴,略带忧忡地看着赵和。

赵和眯了眯眼:「段长史可是怕我因怒而动?」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段实秀道。

赵和点了点头:「有理,有理,兵法至理……长史对我有些太不信任了。」

「非是我的不信任大都护,而是大都护惯于做此惊人之举了。」段实秀眉头皱紧,沉声道:「我虽不知这封信的作者是谁,但从大都护的反应中看得出,大都护对见到他非常急迫,甚至更胜过见到我的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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