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顿时想起来这些人是谁了。
嬴氏宗室。
始皇帝时对待宗室颇为刻薄,圣祖皇帝向有仁厚之称,对于宗室却也管束甚严,不过在此之后,宗室滋生,他们的待遇渐渐提高,直到烈武帝时,又一次打击宗室,因此朝堂重臣之中,宗室数量并不多。
但这不意味着没有。
在曹猛之时,因为大宗正是五辅之一,宗室作为一支牵制曹猛的力量而得到强化。咸阳之乱后,宗室又再次受到打击,所有的要害职位中都没有了他们。嬴吉诛曹猛之后,又开始提拔宗室,司马亮驱走嬴吉,却坚持了他这一政策,故此宗室中出任官员的人又多了起来。
不过都是些清贵闲职,没有实权,更无军权,这倒让他们在近来的动荡中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今日赵和召开大朝会,他们也受邀而来。
他们成了赵和的第一批反对者。
赵和确认他们的身份之后,摆了摆手,拦住他们的军士便将他们放开。
他们近到赵和身前十余步处,面对手按剑柄的赵和,不自觉地又停住脚步,不敢继续上前。
「赵都护……」
其中一位最年长者吶吶开口,多少带着些惧意。
「方才你们的问题,我都听到了,我只回答其中一个问题。」赵和见他嚅嗫难言,笑着说道。
那嬴氏老者脸色凝重,等着赵和继续往下说,赵和却转过身来,对着围观的百官,然后提高了声音:「今日我不是以大秦北庭都护府都护之身来此。」
嬴氏尽皆变色,百官神情各异。
「今日我以大秦一人身份来此。」赵和接着说道。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继续前行,再也不理会那群嬴氏宗室。
嬴氏宗室在一愣之后,既觉得气愤,然后又觉得有些释然。
毕竟,赵和虽然否认了大秦忠臣的身份,却也没有自认纂位者,或许……过会儿事情还能有所变动?
赵和大步走入长乐宫正殿。
他抬头望去,正殿最里面,那高高的御座如同十年前一般。
十年之前,他就在这大殿中击杀了嬴迨、晃沖之,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大秦的方向。十年之后,他又来到这里,再次改变大秦的方向。
他没有停步,直接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御座前的台阶处。
百官跟了进来,各寻班位,目光却紧紧盯着他,看他会不会走上去,然后直接坐在那御座之上。
赵和直接走了上去,但却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御座之前。
他转过身,望向百官。
百官屏吸凝神,无一人言语。
赵和也没有说话,因此长乐宫大殿中,虽然挤进来数百人,却一时间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然后大殿外,一位力士猛然击鼓。
鼓声三响,表示朝会正式开始。
「今日与诸位相聚于此,只因国家不幸,板荡不休,百姓遭难,无人可抚。」赵和的声音在鼓声停后响起:「如今,外患陈于边域而内忧起于京畿,朝廷权威失尽,外臣聚众观望,长此以往,家国皆危,大秦必亡!」
百官们悄悄相互使着眼色,这些看似大义凛然的话语,能够唬弄一般黔首与热血之徒,对于他们这些官场中浮沉多年的人来说,却没有太大的用处。
无非就是想藉此为自己争取大义的名份罢了。
「我知中原之乱后,自西域起兵来此,昼夜兼程,幸哉及时。如今乱虽已起,祸尚可制,诸公皆朝廷大臣,德才之士,收拾如今局面,有何教我?」
无一人出声,此时此刻,无论是怀着什么心思,众人也都明白,没有确定赵和心意之前冒然出声,好处未必有,罪名却少不得。
「诸位出声之前,我在此与诸位相约一条。在今日大殿之上,只要非胡搅蛮缠迁延误事,凡有所言,皆无罪责,哪怕是骂我赵和乱臣贼子,亦不罪之!」赵和见此情形,不得不又说道。
人心最难收拾,他很清楚这一点,哪怕他现在实际上控制住了咸阳城与京畿,甚至可以说已经控制住关中、正在接手整个中原,但他仍然没有将此处人心尽数收纳。
他希望能够在不触及原则与底线的情形下,尽可能获取更多的支持,毕竟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要进行的事业,都需要真心实意的支持者,而不是阳奉阴违口是心非的潜伏者。
「臣咸阳令田珍有言。」他话声落后不久,一个人出声道。
田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神情肃然,手中还捧着一份书札。
「请咸阳令说之。」赵和道。
田珍的额头鬓脚都有细密的汗水渗出。
他知道因为司马奂的事情,他在赵和面前失了分,因此不得不第一个出来说话,希望尽可能挽回一些。
原本这件事情还不需要他亲自出马的,他们安排好的那位第一个发言的小官,此时正缩在人后一脸愕然。
「臣前日清点咸阳各库之时,发现一物,乃是烈武帝四十年时有人所献铜鼎。」
「臣谏议大夫鲁彦有言!」就在田珍欲继续往下说时,突然间一人排众而出,厉声喝道:「大都护今日所议者,乃朝廷要事,烈武帝四十年的旧事与今日何干?况且当年献鼎之事,臣鲁彦亦有耳闻,不过是小人伪造祥瑞以图幸进,田珍以此旧事乱今日之正务,正是胡搅蛮缠迁延误国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