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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当时你说,百姓稼穑不易,稻麦生长各有其时,如今稻谷虽已灌浆,却尚未熟稔,迟半月再征粮,百姓可多得一成粮食,这一成粮食摊到每家每户,可能不过是百十斤,但足以让人熬过青黄不接之时,五口之家便能多活一人性命……彼时我与友人闻之,都动容不已,我还与友人说,此吏必得大用,三十年内必至两千石。」任恕又说道。

朱融愣了半晌,整个人眼睛都开始发直。

四十余年前,他初入仕途,确实是想着要为百姓做些实事。那个时候,象这样为百姓请命之事,他没少做,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但也受到了一些人的赏识。最重要的是,当时他的种种作为,都得到了治下百姓的衷心拥护。

良久之后,他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甚至从这开始,直到历城的路途之中,他都没有再说三个字以上的话语。

第二章、心有大惑

就在审期之子审谔接到任恕与袁逸的同时,在历城之外,清泉寺后方的蔓殊陀华花花圃,数名学子正在割取花乳。

「鸠摩什上师的这个药方,还是挺管用的,我听闻去年在与犬戎的战事之中,许多受伤将士战后处理伤口,都依赖于此,才不致痛死。」审期望着这一片花海,深有感触地道:「物可以害人,亦可以救人,只看人心,不在物性。」

在他身前,赵和微微一笑,点头道:「百家之说也是如此。」

审期沉默了一会儿,向赵和拱手:「我明白。」

「若有一日,你能够入掌稷下学宫,当初驱逐墨家的那些博士、教谕,你自可以报复,但其所属学派,不宜尽数驱灭……」赵和又道。

审期愕然:「祭酒何出此言?」

「我原本就是天子与大将军不信任朱融所以派来,祭酒这个祭务,不过是便于我调动学宫的力量制约郡守,如今新的郡守与山长既然来了,我这个祭酒明显当不久啦。」赵和摊了摊手道:「接下来,若不出意外,我可能会回咸阳。」

哪怕知道这是必然之事,审期心中还是有些不舍。

他自然会不舍,赵和不仅实现了从其父到他两代人的愿望,拔了他的儿子审谔,还在某种程度上将墨家推进了一步,开闢了墨家今后千年的前景道路。如今墨家在稷下学宫已经兴盛起来,因为其研制各种农工器械的缘故,其根基深深扎入民间,比起以前仅仅是寄託于权贵势力,可谓根基深厚得许多。

墨家、农家等形下学院的各派,不与儒、道去争上层,而专攻于下层,不求闻达,只求生存延续,这个方向定下来之后,原本式微的各家,顿时焕发新生。这让形上院的诸家极为羡慕,也纷纷效仿,就连原属于显学的道家,也开始放下身段,开始深耕于农工之中了。

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浮图教的撤退,为道家等让出了空间。

想到浮图教,审期抬眼望向正立于蔓殊陀华花花圃中间的莲玉生。

与一年前相比,莲玉生依旧面容如玉,但是双眉微锁,仿佛有着挥不去的愁绪缠绕于其间。

他远远看到赵和,合掌行礼:「二师兄。」

哪怕鸠摩什事发身死,他对赵和的称呼依然没有改变。以往赵和还会否认,但在鸠摩什死后,他反而懒得否认了。

「莲玉生,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赵和沉声道。

「是,我心中有大惑,大惑不解,不足以传道,所以我准备要去天竺,我要到浮图开悟之地去看看。」

赵和嘴唇微微抿了抿,目光轻轻闪动。

莲玉生要离开大秦,带领浮图僧们去天竺。

赵和知道,他若是想要挽留,自然会有办法,比如说,将寺产还给浮图教,许其在齐郡的寺庙继续。但鸠摩什所犯罪孽太大,他当时就下定决心,没收所有庙产,严禁浮图教在齐郡传播,此时也不准备改变主意。

「除了去天竺,若有可能,我还要继续向西,往天方、大食和西秦那边去看看,师尊曾说到一个预言,在他寂灭之后,我也曾经梦到绿焰吞噬天地……我要去探究这预言是否虚妄。」莲玉生又道。

关于这个预言,赵和不是第一次接触,当初在咸阳城时,那位来至于阗的霍勒,与他手下奇怪的女占卜师、崑崙奴阿图,便将与他绿焰灭世的预言联繫在一起。赵和并不太相信预言,但既然事情关系到自己,也不禁生出些许兴趣。

赵和微微颔首:「若有所得,还请告诉我。」

「那是自然,师尊曾经以为,我是于那灭世绿芒中为浮图教护持之人,但我以为,能当此任者,唯有二师兄才对。」莲玉生看着赵和,笑了起来。

他目光原本极清澈,有如赤子婴儿一般,但此时赵和看着,却觉得其眼神深邃,宛若深渊,无法让人窥到其底。

这或许是鸠摩什那蛊惑人心秘法大成之后的结果。

「此去一别,也不知道何年才能回到大秦,今日二师兄来送我,我心里着实欢喜。」莲玉生又接着道。

赵和抬起脸,望着远处的群山,没有看他:「我不是来送你,只是来看看这边的花圃罢了。」

原来的清泉寺,将在莲玉生离开后更名为清泉山庄,主要作用就是种植蔓殊陀华花。这花的特殊作用,让其成为朝廷的控制作物,禁止民间私自种植。

莲玉生听到赵和这话,面上浮起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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