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赵和是连夜赶了数十里山路,这才回到北州城的。
「算不得辛苦,能早一日让他们安心,便可早一日……」赵和说到这,突然声音一停,侧耳倾听起来。
段实秀也隐约听到外头的吆喝之声,似乎是有人在卖烧好的木炭。
「昨夜起寒流侵袭,估摸着这几天就要下雪,这些回来的壮士们穿的是否暖和?」赵和问道。
段实秀有些尴尬。
他虽然非常细緻,方方面面都有考虑,可是天气突然变寒这件事情,真在他考虑之外。
谁知道前两日北州人还可以在河里洗澡,今日就要穿上皮袄了呢。
「我已令人着手准备,两三日之间,便能备好皮袄。」他回应道。
「长史此言有些不实在啊,他们还会在这里呆两三日么?今日我见过之后,他们便可以各自回家,长史又悄悄省了一笔,对不对?」赵和道。
段实秀没有作声。
这确实是他心底的打算。
北州之人,吃苦是惯了的,一些寒流算得了什么,他们先扛上一两天,有什么关系?
「不可如此,哪怕先挪一下军服,也要让他们穿着暖暖地回家,切莫让他们从犬戎人那里活着回来,却在咱们自己这边被冻死了。」赵和沉声道。
「军服也……有些紧张。」段实秀不得不回应道。
赵和讶然抬眼,却见段实秀面上绝无作伪之色。
「长史辛苦。」赵和嘆了口气:「我知道这个家不好当……那群粟特商人呢,就那个叫伊苏斯的,你是不是将积存的皮货都卖给她了?」
段实秀眉头一挑:「大都护要将那些皮货又要回来?」
「借,借。」赵和笑道。
段实秀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此是杀鸡取卵,大都护,我会想办法去解决此事,只须稍作宽限。这些壮士也未必今日就回家,他们虽然已经登记录册,但总得给他们发放一些粮饷……」
赵和明白了段实秀的打算,他想以筹办粮饷为名,让这些归来的俘虏在安定营多呆几日,这几日里再想办法凑齐冬衣,让他们不至于只穿单衣回家。
「那这几日呢?」赵和又问。
「不是有人卖炭么。」段实秀道:「北州炭贱,若我大量採买,价格不高,先抵过这两三天。」
抱着炭火炉子,就算只穿单衣,倒也不至于冻坏来,唯一还需要小心的就是中炭毒。赵和交待了一句,段实秀便退出营帐,让他先休息一会儿,过会好精神点去见那些俘虏。
他退出时同样执礼甚恭,出门之后,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吏忍不住问道:「长史对大都护执礼甚恭,此是为何?」
「自然有诸多原因,其一是大都护保全北州,功业之着,几与前大都护建北州相当;其二北州上下,尽皆僻远,桀傲不驯已久,我在北州素有名望,我对大都护越是恭敬,其余诸人自然也就明白上下尊卑之别了;其三么……你去将炭买来,路上自己猜猜。」
段实秀打发那一本正经的小吏去办事,那小吏虽然看上去是个无趣之人,但做起事来倒是利落,很快便将卖炭之人引了进来。
卖炭之人倒也爽利,当听闻是为这些归来的俘虏所用,当即报了一个极低之价。段实秀当即大喜,又召来负责的小吏,令其与卖炭人交接。
负责安定营的小吏脸色很不好看,他出门之后,段实秀便听得他抱怨:「原本说得好好的,今日之后,安定营便要腾出来,如今却变了主意……这急切之间,我去哪里准备这许多粮食人手……上头的大人物拍拍脑袋便改了,我们这些小人物就得劳心劳力劳碌命……」
他这番话入得段实秀耳中,段实秀面不改色,那板脸的小吏却微微皱了皱眉。
「徐绅,怎么了?」段实秀开始吩咐别的事情,但发现板脸小吏有些心不在焉,当即问道。
徐绅沉声道:「长史,我觉得有些不对。」
「呵呵,有何不对,他也没有说错,我确实是朝令夕改了……谁让咱们的大都护是这般英杰之人呢,我便是想要欺瞒一点也不能啊。罢了罢了,咱们辛苦一点,再拆东墙补补西墙,先将这段时间熬过去,犬戎退走之后,情形必然好转。」段实秀道。
名为徐绅的小吏收敛心神,不再去思考自己为何觉得不对。而在外边,那负责安定营的小吏将卖炭人引到了库房之中,才进得库房,他便一愣。
因为卖炭人的同伙突然之间将门关上,守在了门外。
而为首的卖炭人则做了个奇特的手势,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兄台,我给你带了乳酒来了。」
安定营小吏浑身一抖,面上浮出一丝绝望之色:「你……你……」
「别你你我我的,咱们都是一根绳索上的蚱蜢,事情办不妥,咱们自家要丢性命,家人也……」卖炭人嘆了口气道。
「你们也是霍……」小吏压低声音道。
卖炭人点了点头。
小吏面上灰败之色更重,好一会儿之后,长嘆了一声,恨恨地道:「我当初也是鬼迷心窍,上得他的贼船,霍峻这老儿,自家死了,却还要害我!」
「可不是!」卖炭人也是恨恨地道:「我们在山里伐树烧炭,犬戎使者潜来勾连,我们想要拒绝,他们便取出当初霍峻的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