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罚四千金,赠予孙谢,以作慰恤。」曹猛最后又道。
没有说是否罢去孙谢的职务,但孙谢失去了鼻子,不可能再在鸿胪寺充当行人,否则有失大秦体面,所以曹猛没有谈及对孙谢的安置,这同样是表示自己的不满。
他这一串处罚下来,说到底还是交换、妥协,面对来自另外两位辅臣再加上九卿之一的夏琦,他所承受的压力绝对不小。这样的结果,肯定各方都不满意,但同时各方也都能接受。
除了赵和。
赵和起身,从腰间摘下一个盒子,双手捧着,放在了大将军身前的桌案上。
曹猛目光一凝:「你这是何意?」
「以大秦之律,我可以爵位赎罪。」赵和淡然说道:「大将军,这是赤县侯印绶,我以此爵,赎我之过。」
众人知道他必然还有下文,都盯着他。
赵和深吸了一口气:「王道王夫子与我的关系,诸位都很清楚,清河郡主既然要和亲,那么王夫子孤女也会相随,赵和不才,愿自请应募,为随从武士,送清河郡主和亲!」
在他身边,陈殇也上前一步,眼中含泪:「陈殇也愿应募,为随从武士,送清河郡主和亲!」
两人此语一出,大堂中又陷入一片死寂,就连一直在打鼾的常晏,此时也顾不得装睡,坐正了身躯,讶然地望着二人。
自从西域都护府失陷之后,大秦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有近二十年没有大秦军卒与官吏前往西域了。故此既然定下和亲之策,那么一定会要安排人护送郡主,可是送郡主和亲,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远去咸阳之西五千余里,深入大漠不毛之地,功劳小、危险大,除非开出重赏,否则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因此这些护送之人,大多都是从军中徵募勇士,也会向着市井中招募有才能的人。
曹猛死死盯着赵和,上官鸿、李非和夏琦,同样是看着他。
「呵呵。」曹猛笑了两声。
在场之人,除了陈殇之外,哪个不是人精?特别是三辅与常晏、夏琦,都是官场上浮沉多年的老奸,从赵和与陈殇的反应之中,他们已经明白,赵和和陈殇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随清河去和亲!
去鸿胪寺痛殴孙谢,看起来是激愤之举,实际上却是两人——不,是赵和精心策划,他用这一举动,逼得原本看不清的局势明朗起来。同时,他们也找到了令三辅无法拒绝的理由。
「若我说不准呢?」曹猛沉声道。
「大将军若说不准,那就是断绝天下忠义之士为国效力之途。」赵和沉声道。
曹猛盯着他,他也回视着曹猛。
这一刻,两人此前虚伪的「和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第二一章、好大野心
大将军衙署。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都在沉默,沉默得仿佛死了一般。
「赵和,你是真的要随清河郡主和亲?」
许久之后,大将军曹猛开口。
「事情总需要解决。」赵和道。
曹猛深深吁了口气,站起身来,然后说道:「随我来。」
只说完这三个字,他便走在前头,赵和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拐到西厢,大将军亲自点燃了灯,将之高高举起。
这间屋子的一面墙上,绘着大秦北疆地图。
「你在俞龙那边看到了他自己手绘的大秦边疆图,再来看看我这边的这张图……有何不同?」
「子云那边是囊括大秦四境,大将军这里这张图则是集中于北疆。」
「是……大秦之患,其余诸地不过是癣疥,唯有北疆,却是心腹之疾。犬戎退军之后,我便让人将这幅图绘在墙上,我只要在衙署办空,有空就会来看。」
曹猛一边说,一边来到了墙边,指了指一个地方:「这是于阗……距离咸阳五千里,再往西两千五百里,便是原本的西域都护府。二十余年前,先帝晚年,大秦内部动荡,犬戎乘机攻取西域都护府,一万二千大秦劲旅,十万秦人,便都化为乌有……自此,大秦与犬戎的攻守之势变了。」
赵和看着西北方那一大片空白,没有作声。
「两年前犬戎入寇,我愧对先帝,未能全胜,致使大秦损失严重,也助长了犬戎人的野心。」曹猛轻轻嘆了一声,举灯放在一边,转过身对着赵和:「我有心与犬戎决一死战,可是朝廷之中,暗潮汹涌,虽然未有人大声反对,但那也只是缺一个契机罢了。他们反对得自有道理,大秦撑不起这样一场大战了……」
「所以,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么?」说到这,曹猛微顿之后又问道。
「能体会到,今日亲眼见丞相、太尉、大鸿胪联手,而御史大夫却不置可否,更能体会到了。」赵和道:「正是能体会到,所以见大将军迟迟无法决断,今日我推了此事一把。」
「是,你推了一把,然后便给了他们口实……赵和,你如此聪明,为何要这样做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王道么?」说到这,曹猛猛地一拍墙壁:「我,大将军,天下兵权尽在我手!你不过是斧底游魂,是我念你曾有微末的功劳,所以不忍加诛,你才活到现在,你算计来算计去,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就不怕我杀你么!」
说到这,曹猛凶态毕露,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赵和手藏在袖子之中,紧紧握住拳,面上却坦然道:「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