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又伸出一根手指:「其次,说我所到之处,血雨腥风者……这话说得我确实无法反驳,我在咸阳而咸阳变乱,我在齐郡而齐郡义仓案发,如今我到了稷下学宫,看吧,若不是孔山长即时赶到,只怕真要来一场血雨腥风了。」
他话说得随意,底下的学子们却觉得寒毛一竖,有心大的笑了两声,也有冷静下来的人猛然意识到,若方才事态发展下去,只怕真要在学宫中发生一场搏命厮杀。他们就算能将赵和与其随从都诛灭,可自己岂能没有伤亡,事后朝廷岂能不追究?
「只是诸君,我只带了这么区区数人来学宫,看起来象是来此挑事的么,看起来象是来此掀起血雨腥风的么?」就在他们思忖之际,赵和声音又转高亢,扬声反问道。
第三五章、所治实学
赵和此行带的随从确实不多。
全部加起来,连男带女,也不过是十人左右。
围过来的稷下学子见此情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赵和,便是人群中的曾灿,此时虽然双眼发亮,却也若有所思。
「我来稷下学宫,并不想掀起血雨腥风,正如我来齐郡之前,如何知道义仓被盗卖,我在咸阳市井中为温饱而奔波之时,哪里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如此多的动荡不安?」赵和声音转沉:「在咸阳事变之中,有位夫子……这位夫子是我最敬之人,为我而死,我如何愿意咸阳城会有血雨腥风,会让我所敬之人为我而死?」
周围已经是默然了。
赵和徐徐舒了口气,将那根伸出的手指缩了回来:「故此,现在还是回到了我自己说的那两个理由,我不该诛杀稷下学宫学子,我不配为稷下学宫祭酒,对不对?」
「对,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有人在底下叫道。
然后一群学子都带着嘲意,看着赵和。
孔鲫微微摇头,他身边一位学正上前,低声道:「近来学子之中,风气颇为浮躁,这等言语,看似讨巧,实际上不过譁众取宠,此间事了之后,当治一治此风!」
孔鲫点头。
他再抬头看向赵和,神情有些复杂。
赵和等周围嘲笑之声稍歇,然后继续道:「那么我来问诸位一句,稷下学宫祭酒,其职责为何?」
「学宫祭酒,乃是正学宫之风,肃学宫之纪,为学宫之率……你连祭酒职责都不知晓,还敢来当祭酒?」曾灿插口说道。
「对,对,果然是不学无术之辈,连自己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莫非你以为祭酒是在学宫里混日子的么?」
赵和在人群中找到曾灿,向他伸手一指:「这位学子说得好,学宫祭酒,乃正学宫之风、肃学宫之纪、为学宫之率,至少在国子监中,祭酒的职责是这些。不过我方才看到稷下学宫这模样,还以为稷下情形与国子监不同,这里的祭酒,就真的是在此喝喝酒混混日子呢……」
有轻微的闹笑声响起,然后许多学子七嘴八舌,开始调侃赵和,多有侮辱之语。孔鲫却是面色铁青,微微嘆了口气。
赵和本来是笑嘻嘻的,等周围声音再稍弱之后,他突然神情一变:「学宫祭酒的职权既然是正风肃纪为人表率,那么学宫祭酒诛杀一二有违学宫风纪、不顾学宫仪制、意欲败坏学宫的不肖学子,有何不可?」
此语一出,那些嘲弄之声顿歇。
「我诛之人,必有可死之处,你们不问我他们取死之因,却揪着些末节不放,莫非你们觉得稷下学宫是可以是非不分的地方么?」赵和又问道。
被他气势一压,那些学子们的逆反之心又起,有人叫道:「若是名正言顺的学宫祭酒依制惩处不良学子,我等自然心服口服,但你何人也,你这祭酒是怎么来的,自己心中就没有点底数么?」
周围又是一片哄闹之声,不过原本在寻找机会的曾灿却没有加入。
不但没有加入,他眉头微皱,还隐隐有些忧虑。
「所以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我配不配担任学宫祭酒。」赵和待众人稍安之后,徐徐说道:「你们觉得我不配担任学宫祭酒……你们对我了解有多少,知道我师承何人,知道我所治何学,知道我所立何功,知道我所着何言么?」
这一连四个「知道」,气势磅礴,轰然而出,让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片刻后,眼睛已经亮如晨星的舒含扬声问道:「敢问赵……赵祭酒,你师承何人,所治何学,所立何功,所着何言?」
赵和心中对这小子的好感又加了几分,他微微凝眉,伸出五根手指:「你们可知,我自出世起便是铜宫之囚?」
这一点,不少学子都知道,即便不知道的人,此刻也纷纷向左右打听,因此没多久众人便知道了,站在这屋顶上的少年,身世之奇,远超过他们的想像。
而且人心恻隐,有些中立之人,未免就同情赵和起来。
「或许诸位以为在铜宫之中是我之大不幸,以往我也是如此想的,但我出得铜宫,经历的事情多了,反倒觉得,身为铜宫孤囚,是我的大幸运!为何如此,因为在铜宫之中,我有幸受教于五位老者,他们虽未正式收我为弟子,但我却早就对他们执学生之礼。」
赵和说到这,微微笑了起来,然后才继续道:「所以我也是有师承的,只不过这五位的姓名,我在稷下不好说出来,怕你们因为骂我而去骂他们,有辱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