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鸠摩什。
这个浮图僧自天竺而来,似乎也是因为某种绿芒灭世的预言。若是所谓的绿芒,就是指海努身上的那种绿色火焰,那么……
他的命运或许与这火妖三族真会有所牵连。
就在赵和继续询问阿图的同时,与他隔着一座天山,天山北部的车师国,一大队人马正准备启程。
车师原本是地跨天山南北的一西域大国,但在大秦与犬戎的反覆撕扯之下,这个国家被一分为二,以农耕为主的天山之南部分,成为了车师前国,而以游牧为主的天山之北部分,则成了车师后国。在旧西域都护府之时,这样的划分有利于大秦控制西域,而在大秦退出之后,同样出于控制西域的考虑,大秦的死敌犬戎也继续了这种划分。
当初车师国人因为大秦将之一分为二而怀恨在心,追逐、捕卖秦人出力甚多,却不曾想,大秦走了犬戎来了,他们依旧不能复国,甚至与愿意自己屯垦、通过买卖与之交换物资的大秦不同,犬戎人来了是直接徵收走其粮食、牲畜,甚至还有女人。
此时的车师后王名为伊叻,他已经有五十岁,身体依然雄健,不过面对眼前正准备启程的人,却情不自禁让身体前倾,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在伊叻面前看着他的人犬戎发辫,但却穿着秦人衣袍。他留了鬍鬚,不过眼睛却出奇的清亮,与他的年纪很不相称。从他粗壮的脖子与同样粗壮的手指看得出来,他充满力量,或许已经不再年轻,但却正好是一个男人最为稳重之时。
正当壮年。
「伊叻,你的忠诚,我已经看见了。」这个犬戎发辫秦人衣袍的人缓缓点了一下头:「我有要事,不得不回拜依,这边的事情,暂时就需要你留意了。」
伊叻再次弯腰:「请单于放心,我会彻底断绝南北交通,不让一个人进入北疆。」
这个正当年的犬戎人,赫然就是犬戎的金策单于。
他又深深盯了一眼伊叻:「伊叻,并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因为这一次你要面对的敌人,比起此前任何一位秦人都要狡猾。」
伊叻点了点头:「我明白,二十年前,我就见识过了秦人的狡猾与凶狠,而这一次我要面对的是……」
「不要用二十年前的眼光来看待这一次你要面对的秦人!」金策单于打断了伊叻。
他怕的就是这一点。
伊叻对秦的恐惧与痛恨,金策单于完全没有怀疑,但他对于秦的认识,始终是停留在几十年前。
「这一次你面对的是秦国的一位假皇子。」稍顿了一下,金策单于还是决定继续强调一下,他看着伊叻:「他的事迹,我已经对你们说过。」
「是的,我知道,他是那位暴君的孙子,从出生起就被拘禁在监牢之中,直到几年前才出狱。他出狱之后,挑动了秦人的内乱,杀死了自己父亲的仇敌,甚至还让秦国换了一位皇帝,那时他才十四五岁。他原本可以成为秦人的皇帝,但不知为什么,却放弃了皇位,而是远至秦国的最东端,在那里屠杀了一大堆人,那些人流出的血将海水都变得殷红。他来到我们西域,原本这里的安宁立刻就被打破,他带领着三十六个恶棍,就屠杀了热爱和平的戎胡使臣,杀害了忠诚良善的于阗王,奴役了莎车王……」
伊叻一边说,一边看了金策单于一眼。
他不只一次从金策单于口中听到赵和的事迹,这些事迹中的任何一项,都足以作为传奇被诗人们吟唱,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事迹太过辉煌,所以伊叻反而有些不相信了。
他是知道的,犬戎为了巩固自己在西域的统治,总是不遗余力地将大秦描述成恶魔,他自己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有意无意迎合犬戎的这种描述。不过可惜的是,犬戎人对于骑马打仗射箭放牧更为擅长,对于文学修辞艺术描绘则有绝大缺陷,因此在描述赵和时,反反覆覆都是那么几句话。
哪怕这位金策单于非常喜欢秦人的一些东西,但同样也是如此。
「我观察这个秦人的作为,他与别的秦人有些不一样……他胆量更大,所以你不要以为这是冬天,他才收拾南疆,就不会过来了……我有一种感觉,他一定会在最后一场雪下来之前,翻越天山,来到这里。」
金策单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然后继续说道:「我需要的是你挡住他,不要让他通过这条通道来到北疆!」
「只要他来,我会将他的头献给你,伟大而智慧的金策单于。」伊叻道。
「不对,不对,你还没有弄明白,我是要你挡住他,不让他来北疆,如果他来到北疆,你不可能再能抓住他。」金策单于连连摇头。
他脸上已经不掩饰自己的忧色了,也不管伊叨是什么心情,直接侧过脸去,对自己身边的一个犬戎人道:「伊屠牙,你留在这里,盯住车师人,让他们不要犯错,我会给你留下足够的人手!」
被他称为伊屠牙的犬戎人,长得与赵和曾见过的伊屠智有些想像,只是更老一些——他正是伊屠智的兄长。听到金策单于的命令,伊屠牙凛然应了一声,然后睨视了伊叨一眼。
伊叨没有想到,自己意欲立功的言论,结果却适得其反。
他几乎想要回应,如果赵和真的那么可怕,那金策单于为何还要离开,为何不留在这里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