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职业,他对于这条被称为「大西线」的铁路知识很熟悉。当初天子赵和提出要建铁路之时,蒸汽火车才洛阳尚书学宫里试制出来,仅仅比马钧造出蒸汽船早上不足一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条铁路最重要的用途只是在洛阳与咸阳之间运送粮食。故此当天子提出这一个建议时,由三公、六部和相关尚书学士组成的议政会都吓坏了,便是民间,也有许多反对之声,甚至有人疾呼,当初始皇帝因为修骊山陵墓与阿房宫,几乎令国家毁灭,可见奇观误国。但是天子却不为所动,先是用内库钱进行沿途勘探与设计,足足花了十年时间准备,然后又用了五年时间修成到于阗的单线。
事实上当这条单线修成之后,原先反对这条铁路的人立刻就发现它带来的好处。这不仅仅有政治上的——以前此起彼伏的西域小部族叛乱,在铁路修成后的第二年便立刻消失,那些原本桀傲不驯的蛮胡,个个都变得能歌善舞起来,而在高原之上时不时作一下的羌狄,也尽皆安份守己,再也不敢窥探河西走廊。这还是经济上的:来自西域的蜜瓜,原本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偶尔吃上一吃,如今洛阳乃至江南的富裕人家,都能赶着时间尝尝鲜了。
更何况,这条铁路横贯关中,支线至晋地,煤、石脂等等物产矿藏,源源不断地被送至咸阳、洛阳,然后在这两地周边的工坊里变成工业品,再运到各处去。其结果是大秦的铁器价格在短短五年内降到了当初的六分之一,而铁工具的推广,又使得农业、矿业产量激增,整个大秦,都因此而受益。现在人们已经将这条铁路与当初圣祖皇帝建大运河相提并论,觉得是足以同大禹比较功劳的伟业了。
不过年轻人心中,觉得这条铁路比起大运河更重要。
当然,后来铁路延伸到了大宛贵山城。事实上,大西线玉门到于阗段只能说勉强维持收支平衡,而于阗到贵山段则是亏本运行。不过此时已经年迈的天子赵和对此倒是毫不吝啬,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凡是算帐,不可只看金钱」。这条铁路延伸至贵山之后,自洛阳到贵山也只需要十天——这不是单骑快马的十天,而是千军万马的十天,这也就意味着,原来的大宛真正将成为大秦的郡府,河中地区这块大陆中心地带,将真正属于大秦!
年轻人此次来破邪谷,便是为此。
他可不是坐在前方的那个老年旅游团的成员,他是大秦礼部镇抚司的一名郎官。
以他这样的年纪,能够进入大秦中枢,虽然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郎官,就要多亏科举制了。此时大秦的科举制已经确定为每年一次,原因就在于大秦发展太快、扩张太速,急需大量的官员。
就在年轻人胡思乱想之时,车门终于打开了。
久违的新鲜空气从外头传了进来,虽然这「新鲜」空气里还是夹杂着烤肉味、酒味和油渍味等等莫名其妙的味道,总比车厢里的气味要好些。年轻人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出去,迎面便看到一个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人举着牌子,上书「班英」二字,当即便走了过去。
「我便是班英。」年轻人对举着牌子的人道。
「啊,我是郭安。」来接的人笑道,「班学弟,我是安西学宫道统四十届,你应该是四十二届?」
班英微微一愣:「原来是学兄……我说怎么有些眼熟,郭安……北州郭氏?」
郭安哈哈一笑:「家里可不许我摆出这个名头来,班学弟,你是班起居后人?」
班直因为给赵和当了数十年的起居郎,始终未曾升迁转官,故此有个雅号班起居。最初时他有点愤愤不平,但后来却又引此为傲,虽然未能升迁转官让他遗憾,但起居郎乃是天子近臣,他在许多事情上都能在赵和面前发话,因此没有人敢因为他官职微小而瞧不起。
班英一笑:「可以这样说吧,班起居乃家伯祖。」
两人寒喧了一番,套了近乎也稍稍了解了对方的出身,都明白对方的来意了。
「班学弟随我来,我已经备好了马。」郭安招呼道。
两人出了拥挤的车站,便看到了眼前的破邪镇。
这是一座原本不存在的小镇,大秦在过去的若干年间里,驻军最远处便在破邪镇,这里驻有隶属于安西都护府的三千名军士,初时为的是防备零散火妖,后来则是为了向河中诸国表示大秦的存在。为了给这三千名军士服务,有百余户人家开始在此定居,后来随着局势的平稳,商旅、朝贡、使团等等往来此间,于是此地便热闹起来,渐渐成了如今这样的一个小镇。全镇不算军士,人口有一万二千余人,换作四十余年前,这里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座邦国了,但在大秦,这里只能算是一座还算繁华的边陲小镇。
「学弟,电报之中,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你自洛阳来,当知晓洛阳的事情,朝廷对撒玛尔罕究竟是何种态度?」两人出了车站上了马,郭安便迫不及待地向班英问道。
「朝廷对撒玛尔罕的态度是一贯的。」班英含糊地道。
「呵呵,学弟不要糊弄我,朝廷的态度是一贯的,但是,如今朝廷不是有动作么!」郭安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了一些:「监国太子态度如何,是塞防派,还是海防派?」
道统四十五年开始,当国四十余年已经七十余岁的赵和在皇后王鹿鸣病重之时,为了多有点时间陪护,便以皇长子赵钰为监国太子,此时赵钰已经四十岁。最初时赵钰只是负责处理一般事务,国家的大政方针,还是要由赵和亲自决断,但如今五年过去了,赵和升为上皇、赵钰继位的消息都从洛阳传到了破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