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些时,堆满皱纹的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赵和与陈殇对望了一眼,他二人可不知道什么三十五年前的长风楼旧事,不过此事回头打听一下就知晓了,卞道人应当不会在这样可以轻易证明的问题上说谎。
「三十余年前,烈武帝在大屠天下之前,你们知道当时天下最大的危机是什么吗?」卞道人又道。
「犬戎人?」陈殇问道。
「不是,是世家大族把持察举之制,彼此勾连,品评天下人才,至使天下人才,尽出于九姓十一家……满朝文武公卿,三分之一为这九姓十一家把持,地方上的官员,更有近一半与他们扯得上关系。如此情形之下,大秦天子被人称为明皇帝,而九姓十一家被认为是暗皇帝。」赵和缓缓道。
卞道人顿时抚掌:「赤县侯果然有见识!」
九姓十一家把持人才品评,进而控制朝廷人才选拔,这件事情,曾是赵和的几位老师重点讨论的对象,赵和对此记得极为深刻。
「烈武帝雄才伟略,初即位时,便面临此局面。当时就连百家之争,也都化成了这九姓十一家的内部争执,烈武帝为此忧心忡忡。他隐忍二十年,选拔忠信、重用武人,借着几场与犬戎人的大战,终于将朝中兵权掌控于手中。然后他再借着查办虞美人案、马邑案、朱丹毒丸案,将九姓十一家分化打压,这才瓦解世家大族在朝中明面上的势力。只不过,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九姓十一家残余的力量又有些不安份,总想着蠢蠢欲动……这个孙谢,就是其中最不安份者,他可是想着在四十岁以前为九卿,五十岁时可为丞相!」
陈殇听到这,又打量了一下正在那儿与人谈话的孙谢一眼,颇为不屑地道:「就凭他?」
「莫要瞧不起他,他家此前五代之中,可是出了两位丞相、一位大将军,若不是被烈武帝重创,他如今哪里只会是大鸿胪寺的一个六百石的行人,他为官,至少是两千石起步!」卞道人半是讽刺半是嫉妒地道。
他一番话下来,即使赵和心中疑窦依然未消,但还是成功让赵和与陈殇的注意力回到了孙谢身上。
「我去会会他。」陈殇一边说,一边起身向孙谢走去。
赵和也跟了过去,卞道人在二人身后捋了捋鬍鬚,用沙哑的嗓音,发出两声不明就里的干笑。
孙谢原本是在门口处与一位经过的道人说话,此时见二人过来,不等陈殇开口,他先拱手行礼,正容说道:「听闻陈校尉在此寻找与于阗人勾结者,想来是与我有些误会,故此前来,一是向陈校尉赔罪,二是有必要向陈校尉解释,以化解误会。」
陈殇本来琢磨了好几种方法,想着要这厮吐露实情,却不曾想,他竟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一开口便承认了所谓与于阗人勾结者与他有关!
陈殇与赵和对望了一眼,然后再看这孙谢,却发现此人甚是从容,丝毫没有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的心虚感。
「你承认与于阗勾结的就是你?」陈殇沉声问道。
孙谢先是摇头然后点头:「说不上勾结,谢如今为大鸿胪寺行人,正好是于阗使者的伴使之一,因此接待对方,恰恰是谢之责职。但提议由清河郡主联姻者,确实是谢……」
砰!
他话没有说完,陈殇已经一脚踹了过来,正踹在他的腹部。
孙谢痛得抱腹弯腰,陈殇还要再打,却被赵和拦住。
「且听他怎么说。」赵和按住陈殇道。
孙谢很快直起腰,虽然一手仍然按在腹部,但面色竟然没有什么激动、愤怒,而是正容道:「陈校尉这一脚,我原可以闪过,但今日不闪,就在此受陈校尉一脚……现在敢问陈校尉,孙某可否解释了?」
「我解释你娘啊,待今夜乃翁我去慰籍你娘之时,再……」
砰!
陈殇正破口大骂,孙谢却猛然抬脚,一脚踹在陈殇腹部,陈殇也捂着腹部弯下腰,不过满嘴的脏话倒是止住了。
赵和愣了一下,松开陈殇,警惕地望着这孙谢。
这厮的模样,怎么看也不象是孔武有力之人,但方才他这一脚,证明他绝对也练过,否则哪怕陈殇被赵和拦住,也不可能闪避不开。
「辱我无妨,辱我寡母,便是死敌。」孙谢冷冷地道:「陈殇,以你之人品声名,你以为真的值得我向你解释么?我来解释此事,不是向你,是向清河郡主,向大秦所有对和亲不满之人解释,你好生听着就够了!」
赵和眉头又是一皱,向旁让了让,推了陈殇一把。
这个孙谢,心机不浅,他今日来此,根本不是为了解释,而是为自己扬名,而且他是要踩着陈殇扬名!
陈殇不蠢,他虽然痴恋清河郡主,却还没有到连自己成了别人踏脚石之事都看不出来。他瞄了赵和一眼,明白赵和的意思,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这厮一顿,将他满嘴的理由堵回去再说。
但陈殇不愿意这样做。若是为了他自己,他自然早就挥拳上去,反正他咸阳四恶之首,从来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物。
但事涉清河,他希望能从对方所谓的「解释」中找到漏洞,能够将清河郡主和亲之事给搅黄了。
「行,乃翁就先听听你有什么道理!」陈殇冷笑道。
「和亲之事,既然要实行,那么就必须为我大秦谋取最大利益,这一点,你认不认同?」孙谢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