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轩心中一凛:「朝廷在敦煌郡驻有重兵,还能有什么苦头?」
「重兵?那是烈武帝时的事情了,如今敦煌的两个都尉所,兵员莫说足额,能有一半就算是不错了。」马越闷闷地道。
石轩面色更是大变:「果真如此?大将军不知晓么?」
「大将军知不知晓,我是不知晓,但这里的事情,郡守知晓,都尉所的两位都尉也知晓。」马越指了指周围:「甚至这里的百姓,往来的胡商,都知晓。烈武帝驾崩之后,武备驰废,两年前犬戎入寇,又抽调走了部分精锐,到现在也没有归还,石大使,你莫要以为在边塞之内就高枕无忧了!」
说到这,马越又愤愤地看了赵和等人一眼:「偏偏中枢之地,京都之中,却又尽是这样的货色……还偏偏让他们有了功名声望,我在敦煌杀得数十上百胡寇马匪,却仍然只是籍籍无名之辈!」
石轩自然知道马越心里的怨气。
他的怨气不仅仅有与赵和之间的私人恩怨,更重要的是身为边郡英杰而觉得不公平:在咸阳城中,象陈殇这样的无赖子弟本领不大惹祸的能力不小,偏偏有的是立功受赏的机会,做三两件事情便惹得京师瞩目;而在边郡,他马越武勇超群,劳苦功高,却仍然只是一个微末军职,要靠到咸阳去跑关系,才得到九卿的青睐,有了立功的机会。
便是石轩自己,心底也不是没有怨气的。
想到这里,石轩同情之生大生,轻轻按住马越的手臂,低声道:「马贤弟,我年纪比你长,就托个大,称你一声贤弟。」
马越看了他的手一眼:「石大使有话直管说。」
这分明是拒绝石轩的示好,石轩哑然一笑,知道这厮身虽卑微,心却高傲,也不着恼,只是收回手道:「这世上原本就是不公的,若这世界真的公平,你我之辈也不要想出头了。正是不公,你我才应当少怨天尤人,多做些实事,给自己打拼出功名富贵来!」
这话是老生常谈,却也是石轩沉沦下吏多年的经验,只可惜,他说与马越听,却是对牛弹琴了。
在马越看来,他石轩与赵和等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赵和等人。毕竟赵和与陈殇胆大妄为,还占据了一个胆大的优势,而石轩在多年文吏的生涯之中,已经失了锐气,只见唯唯喏喏,不见丝毫男儿气概。
因此马越只是应付地点了点头。
不等石轩再说,马越拱手道:「我是这敦煌出生的,家中在此尚有族人,正好进城来无事,我去打听消息,看看塞外是否有异动,再来禀报石大使。」
他说完之后,不等石轩同意,便径直离开。
石轩看着他的背影,笑容凝固起来,微微摇了一下头。
此人有才,但不可大用。
赵和用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同样也摇了摇头。
只不过他想的却与石轩不一样。
马越此人有才,但只适合独当一面,不可使之屈于人下。
这种人要捧着,才能让他将才能全部发挥出来,稍有拘束,他便会生出憎怨之心。除非绝世才俊,一代雄主,否则普通的上司是驾驭不了此人,甚至有可能遭遇此人反噬。
最初见到马越时,赵和确实是有招揽之心,只不过经过市井中的那次误会之后,他也息了这个念头。天下有才能的人多着,马越虽然勇武,却并非不可替代,根本用不着拿热脸蛋去贴对方的冷屁股。
不仅用不着,而且这一路上,赵和都很警惕其人。
敦煌郡守裴显早就做了准备,和亲使团人数不少,因此被他安排在城中的军营之内。原本他是要将郡守府让出来给清河居住,但清河婉拒了这个建议,而是要求与使团宿在一处。众人安排下来之后,在此要暂歇五日,然后再西出玉门,继续前行。
赵和这五天没有歇着,与陈殇一起往敦煌城中四处乱跑,他们便衣出行,带着阿图等人,只说是准备出塞的商人,与云集于此的胡商们在一起打交道,其成果是与胡商打了三场架,打伤了对方七八个人,自己也有人被石头砸破了头皮。
不过打了架的几位胡商,事后都与他们甚是亲热,得知他们要去于阗,一个个吹嘘自家在于阗有多大的势力。在与他们的交谈吹牛之中,赵和算是将于阗的消息打探清楚了。
此前朝廷也搜集到了于阗的一些资料,于阗使者在咸阳时也反覆吹嘘过于阗。在旧的资料中与这些使者的吹嘘中,于阗是个带甲五万、方圆万里的大国。但从这些胡商口中,赵和得知于阗不过是沙漠之中的一座城邦,治下仅有于阗一座城,共有三万余人,另外还统辖周围近二十个游牧部族,约有十万人。也就是说,于阗若是举国徵兵,将所有适龄的青壮男子都徵发出来,大约可以勉强凑齐他们所吹的带甲五万——只不过这样,于阗国只怕转眼就要内乱而灭了。
实际上于阗王能够动用的兵力,不过是两千余人,只有在大战起时,他才能临时招募到一万左右的兵力出战,再多征人手,底下部族就要叛乱了。
但是西域天山南北两道,已经失陷了的原安西都护府不提,天山南道的西域三十六国,于阗这样能够出兵万人的已经是大的。故此周围不少绿洲小国,都会听命于于阗,唯其马首是瞻,如此一来,这些僕从国少则两百、多则八百,也能凑出五千人马,一万五千的数量,进取尚不足,但已经能让于阗成为西域三十六国中举足轻重的大势力,进而影响到整个西域诸国在大秦与犬戎之间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