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吉也没有让他行礼,同样笑吟吟迎去,然后亲热地伸出手道:「阿和,当真好久不见了。」
「确实有些时日未曾相见了。」赵和与他握住手,一副把臂言欢的模样。
董辅看到这一幕,暗暗骂了一声:「当面笑嘻嘻,背后娘卖皮……」
他心里此时反而豁了出去,因此在后叫了起来:「赵都护既然约了双方齐来,为何一方有如贵客,另一方却有如阶下之囚?」
他叫得极响,赵和回头望了望,笑吟吟道:「汝之头颅,将远行万里,自然不须多作礼仪了。」
这一句话,听得董辅骇然,然后破口大骂起来。
只不过转眼之间,他便被人按倒在地,嘴也被堵住。
赢吉还回头望了他一眼,但赵和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下。
「西域情形,阿和你在给我的信中说过许多回,那边天地当真辽阔无比?」在望了一眼董辅之后,赢吉对赵和道。
「确实,到了西域与大海一般,方知天地之壮阔……关中虽然沃野千里形胜之地,但山河相拘,反而限制了人的视野。」
「那边诸国,对待大秦真的恭敬?」赢吉说到这,想起一件事情,「今年立春之时,有自称来自西域拂林国的使臣,向我献上一块兽皮,大如犬,颜色湛蓝,香气扑鼻,他们称此兽为碧芬,不知阿和你在西域是否还见过?」
赵和哑然失笑:「西域之地,多有心思狡黠之辈,他们冒充远国使臣贡献方物,所为不过是朝廷赏赐或贸易之利。碧芬之兽,乃其伪造,陛下是受其诳骗了。」
赢吉也笑了起来:「我就说呢,万里疆域皆为一方之天下,哪里有那许多的异同?」
他这话说出,赵和却摇头道:「虽是一方天下,却也着实颇有差别……陛下这边请。」
他伸手做邀请之姿,将赢吉请入白起庙正殿之中。赢吉依言跨过门槛,见到一人神情惶惶立在门侧,当即问道:「此何人也?」
「白起庙庙祝,我们借人家地方相会,总得主人陪同才行。」赵和道。
那庙祝慌慌张张行了一礼,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赢吉没有理他,抬头望向庙中的神位,见到白起神像道:「这就是武安君?看模样,倒也不是十分凶恶。」
「陛下既然入此庙,不妨献上一柱香吧。」赵和向庙祝招了招手。
那庙祝忙捧了香来到赢吉面前,赢吉缓缓看了那香一眼,然后又看向赵和:「朕乃天子,白起不过是区区一臣子,安有天子向臣子献香之礼?」
「天子之天为何?」赵和反问道。
「自是昊天。」赢吉道。
赵和摇头:「天子之天,乃是民也,《尚书》泰誓篇中有言,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故所谓天子,其实是民子。为民之子,有功于民者,便是有恩于其父母,见之拜谢尚可,何况于其神其敬香?」
赢吉哈哈大笑起来:「阿和,你可是一向不喜欢儒家的,儒家那一套,何必以尚书来说我,若非得以儒家而论,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白起安得我礼敬?」
两人看似在争执对白起的礼遇问题,但实际上,双方都明白,他们讨论的是目前一个关键问题:曹猛。
白起被赐死,曹猛同样被赐死,白起有大功于秦,而曹猛至少有大功于赢吉。
「我并非不喜儒家学说,我只是不喜儒家伪君子们罢了,如郦师一般的真儒,我如何能不喜欢?便拿孔子而言,他所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亦可释为君须象君,臣方为臣,父当象父,子才为子。我一直以为,儒家学说不可用来约束别人,却当用来反省自己,如曾参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陛下只记得我不喜儒家学说,却不知我不喜的是什么,莫非是将王夫子这样的真儒也忘了?」
赢吉听得面色微微涨红起来。
当初他在市井之时,王夫子就是他的蒙师,后来王夫子在可死可不死的情形下慷慨赴义,对他与赵和的影响都非常大。
他虽然不甚好学,可当了皇帝的这些年,身边不缺严师,原本还可以引经据典与赵和辩几个来回,但王夫子被摆了出来,他一时羞愧在心,竟然无意辩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庙祝手中接过那柱香,然后向着白起的神像举了举,再将香插上香炉之中。
在这之后,他冷冷看向赵和:「这香朕也上了,接下来,赵都护还欲朕何为?」
赵和背着手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白起的神像。
赢吉也不催促,只是立在那里等着。
第八九章、谋一退路
「我这里有份懿旨。」
好一会儿之后,赵和缓缓说道。
然后,有人走过来,将一个托盘呈在二人面前。
嬴吉目光在那托盘之上晃了晃,然后又移到了赵和面前,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般懿旨,曹娥已经下了好几份了,她如今落到了你的手中?」
赵和见他不接,也不强迫,挥手示意那人退下,然后道:「在来此之前,我于咸阳城中稍作耽搁,如今段植已死,司马亮等被囚,太后确实被我解救出来。」
「司马亮……」
听赵和提起这个名字,嬴吉瞳孔猛然缩了一缩,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能否将这老匹夫交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