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的长链脂肪乳混合着氨基酸,从吊高的输液瓶子里一粒一粒的滚入妈妈手背的血管,像是奶牛流出的乳液一般,厚重,浓稠。
敏杰趴在床边,看着病床躺着的妈妈,今天是妈妈入院的第四天,刚进去的时候还能下床走动,如今插着鼻息高流量氧气都呼吸困难,她已经两天几乎没怎么吃饭,也不说话了,脸色深沉,双目半睁半闭,眼看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大年初四。
早上,刘医生来病房查诊,离开时把敏杰叫到了医生办公室。
刘医生从旁边拽了一把椅子:“敏杰,你先坐下吧”。
敏杰微微皱了皱眉,低声说:“坏消息,是吗”?
刘医生“嗯”了一声,接着说:“关于你妈妈的情况,不光是我,包括主任和专家,应该都算是给你打过预防针了,相信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今天凌晨你妈妈血氧低到了,接入鼻息高流量氧气之后,现在也只能到左右,恐怕需要进IU重症监护”。
“只是发了个烧而已,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敏杰乞求的眼神看着刘医生,眼圈泪珠一直在打转,妈妈病的这几天,她的眼圈一直都是红的。
刘医生语气很平和,在这里,生生死死,他见的太多了。
“能在普通病房用的方法,都已经用过了,你妈妈现在的情况是:肺部间质纤维化合并感染,急性加重已经进入呼吸衰竭一期。我联系了IU那边的医生,他们下午会来做个评估,IU基本走不了医保,一天的费用可能需要-万,医院规定不允许探视和陪护。”
“进IU,多久情况可以好转些呢”?
“一般手术后进入IU护理,患者是身体素质比较好的话,恢复只需要-天,你妈妈的情况是呼吸衰竭,昨天和今天饮水和进食都非常少。今天凌晨做的血检,免疫力各项指标呈现的结果并不好,相当于正常人的/,就是输液虽然控制住的感染的继续发展,但是无法恢复免疫。由于之前和谐医院给你妈妈开的抵抗间质纤维化的药物是免疫抑制剂,虽然我们已经停用,但这些药物对于免疫恢复的影响目前还没法做出判断,所以随时都有再次感染的可能。普通病房都是三人间,本身呼吸科住院的大部分都是感染的病人,年后住院的就更多。在隔绝感染这方面,普通住院区是保证不了的。我的建议是进入IU隔绝感染,加速免疫的恢复。但鉴于你妈妈的情况,恢复时间可能会比较长,因为现在你妈妈/的肺已经不能使用,所以即使进IU也只能维持,好转的可能性是比较低的,具体时间也需要观察才能确定”。
敏杰犹豫了一下,回复道:“刘医生,有没有可能做肺部移植”。
“首先,肺部移植需要合适的肺源,有可能不太难匹配,但也需要时间;其次,手术必须继续使用免疫抑制剂,防止出现排异反应,很多肺部移植的患者,最后不是死于手术,而是死于感染;再次,恢复期需要在IU观察,时间还是不确定的;最后就是费用,肺部移植手术费用大概万,加上S术后IU的费用和在家调养的费用,少说需要准备万,一般家庭承担这么大笔费用还是有些困难的,这些都是后话。IU的事情你先考虑一下,下午评估完毕给我个答复,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能理解”。
刘医生的话一遍遍在脑中重复着,敏杰握着妈妈的手,回忆着自己脚伤时,妈妈伏在爸爸肩头哭泣的情景,回忆着爸爸去世的这些年,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忙活的背影。
敏杰没有兄弟姐妹,可以说这些年,敏杰和妈妈的关系是相依为命,如果妈妈也去了,敏杰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让她牵挂了。
敏杰捏紧了拳头,妈妈,我要让你活着。
从大一开始,敏杰便利用课余时间在外打工,毕业之后上班时间还不到两年,虽说攒了点小钱,但比起这一天动辄上万的费用,也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敏杰走出病房,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兴华吗?我是敏杰,我现在急需大笔钱,你看看还有什么活能帮我牵个线么”?
“活倒是真有一个,不过……这样吧,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面谈”。
“好,亲善医院门口咖啡厅”……
敏杰是个话不多的人,比较内向。
而兴华和敏杰的性格正相反,是那种与谁都自来熟的性格,交友广阔,三教九流几乎没有他打不通的关系,和敏杰相识也是因为有一段短暂的同事关系。在敏捷心中,兴华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从电话打完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兴华也该快到了,敏杰看了眼妈妈。疫情的原因,医院不允许探视,敏杰便雇了护工来陪护。近期涉及到患者家属面谈和签字的事情比较多,加上刚过完年,病房人并不算太多。刘医生又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让敏杰做了核酸检测,就可以多些时间陪在妈妈身边。
交代完护工,敏杰来到咖啡厅,点了两杯摩卡,坐在靠窗的位子,望着天空,等待兴华的到来。
天那么蓝,命运对自己似乎却不是充满善意。
好像是打完自己十个巴掌,才肯给一个甜枣。
儿时爸爸总是欠下很多赌债,逢年过节,要账的都会堵在门口,家门出不去,爷爷会赶来替爸爸还清债务;
中考前两个月,爸爸癌症离世,撇下她们孤儿寡母,又是爷爷奶奶出钱让她完成了学业;
高中的三年,妈妈经常以泪洗面,看敏杰可怜,也看自己可怜,但为了不让敏杰受委屈,咬着牙愣是没再嫁,默默地陪在敏杰身边;
上了大学,妈妈像亲生女儿一般照顾爷爷奶奶,直到爷爷去世;
如今,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上了班,妈妈却成了这个样子,自己要等着谁来再送个下一个甜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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