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乘风而去

望月坡上望月斋,望月斋里望月楼。

望月楼上望月仙,又见仙子对月愁。

吴静,不可谓不美,就是出家人素服着身,也难掩其风华绝代的容貌,与其美貌相对应的,则是她一身出神入化的修为。

也凭此,让她年纪轻轻就在师父的推荐下,以及同门的期望中,执掌了望月斋,也让她成了整个南盟的领袖,受尽世人尊崇。照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是那天下间最幸福之人。

她当然幸福,若放在二十年前,的确如此。

但二十年前之后,笑容就很少出现在她脸上,甚至在姑苏城夜深人静时,还能遥望到那座如灯塔般的望月楼。也不知如此,是为那条孤舟守候。

望月楼上,姑苏城一览无遗,恬静和惊艳并存,反之,对姑苏城百姓而言,望月楼何尝不是一道至美的风景,只要一抬首,一举目,便可看到那座灯火辉煌的楼,若是眼睛够明,还能依稀望见那位仙子。

只是可惜,他们想见仙子,仙子却不曾对他们有半分相见之意,只因仙子眼中,唯有那轮明月。好似此处,本就只是她的暂栖之地,而空中那轮明月,才是她的吾乡安处。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唉......咳.......咳。”

似是这样的话,让人听来特别多愁,其后一女子迅速行来,为她披上一件外衫,关怀道:“斋主,夜已深,早点休息吧。”

“明玉,现在几时了。”

望月斋上,被唤作斋主的,自然是吴静。

明玉道:“斋主,已是五更时分。”

吴静道:“看来你师叔她们....今日也该回到望月斋了。”

明玉道:“斋主,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师叔她们只是去参加屠魔大会,就不要担心了。”

吴静道:“我自然知道,我是担忧诸位师弟会不会.......”

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他要说的话

好在明玉常侍左右,知道他口中的师弟所指何人,故道:“诸位先生神通广大,岂是道盟能奈何的,斋主,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才有心思顾忌他人,若你都.......”

似是这样的话,有些忌讳,便不再言。

吴静道:“我晓得。”

说到这,继续向明月望去,也不知是呓语,还是问向明玉,只见她轻声低语道:“你说人死能复生吗?亦或者说,人真的有来世吗?”

明玉一愣,继而心中一震,有些惶恐,她想说,出家人修行,本就是修来世,既是修来世,又怎会没有来世。

但她思忖片刻,又有些不妥,若说出这样的话,那斋主会不会向来世而去,毕竟若真有来世的话,那来世里,定有她想见之人。

当然,如此也是不错,若是能寻到那人,对斋主而言,定是世间第一幸事,比起望月斋斋主,齐云榜中人以及南盟领袖都要来的幸运。但若是没有呢,岂不愧对了今生,毕竟修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位佛门高僧证明过有来世这件事。

故道:“斋主,明玉修行尚浅,也不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以明玉粗浅的看法,这来世之说,还从未有人印证,所以大概率是没有的,还请斋主莫要再胡乱想了。”

吴静侧首,试图看向明玉,惨然一笑后,又重新看向明月,道:“聪明人最大的愚蠢,便是清醒的知道死后,并不会有来世。这也是聪明人一生中,不开心的根源。”

咳嗽声又起,甚至洁白的手帕上,都被她咳出几多殷红,如梅花献冬。

明玉见此,更急,她不知怎么安慰身前斋主,也不擅长这样的事,虽然她已修行数十年,但悟到的东西,却不多,特别是几岁时就被送来望月斋修行的她,对情爱之事,更是不懂。嗫嚅道:“既......既是如此,愚蠢点又何妨,斋主,你说呢?”

吴静道:“是啊,愚蠢点,又有何妨,若是因此能见到他,倒不失为一件快事,若是不能相见。”

说到这,吴静突然笑了起来,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恍如昙花般绚烂,只是可惜,也如昙花一般短暂,只见她止笑后,淡淡道:“........反正也不能相见。”

话语中,悲从中来,触景生情,令明玉有些哽咽,道:“斋主,我不明白,你为何总是望着明月,为何就不低首看看明玉,看看这望月斋,看看姑苏城,看看几位师叔以及望月斋弟子?”

这样一句话,让吴静的咳嗽声,更加剧烈,只见她低首咳嗽后,又抬首向明月而去,淡淡道:“对不起,或许我本就不善于此。”

不错,这望月斋斋主,齐云榜中人,南盟领袖都是别人强加于她的,从没人问她愿不愿意,如果有选择,或许人生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不会像如今这样,也不会遇见那人,更不会黯然神伤,她本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姑苏城吴府虽不算名门大户,但也足以让她安乐无忧。

不幸的是,世间没有如果,也没有或许,但有后悔,她不后悔,自始至终都不后悔,她不后悔踏入修行界,也不后悔执掌望月斋,只因如此,才有那年的遇见,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仅此一见,便人生无悔,足够她回忆好久,可惜的是,也足够她寂寞好久。

明玉道:“斋主,明玉不是那个意思,这些年,因为斋主你,大家伙儿也是有目共睹的,整个南盟可算是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吴静一叹,道:“说来可笑,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你还别说,正是因为吴静无心治理,什么都不做,南盟这些年在修行界的地位,不减反增,还呈现出一种蓬勃向上的趋势,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吴静的放权,不错,无为而治,便是至高的治理手段。

明玉道:“斋主,万不可如此说,明玉想说的是,即使你失去了世界,也还有我,各位师叔、师姐师妹,以及望月斋在你身后,如若你不开心时,还可回头看看我们。”

吴静道:“多谢,我晓得,我会用余生好好看着你们。”

只是余生是多久,余生有多长,无人知道。

明玉道:“既是如此,那斋主你更需早点休息,因为明玉啊,还希望你看久一点。”

吴静道:“好,你退下休息吧,我还想赏一会儿月。”

看着吴静萧索的背影,明玉又是一阵莫名感伤,付之一叹后,便退了出去。

这样的夜,这样的人,她不是第一次劝,而是许多次,所以今晚,便是许多次之一。只是这许多次,没有一次劝动。

月影朦胧,恍如天宫,也若伊人清梦,恍惚间,一人、一剑翩然起舞,白衣银剑,跃然于月宫。

泪水湿润眼眶,让月色更加朦胧,也模糊了那道人影,再也不见,故泪水更盛,夺眶而出。

“唉,斯人已逝,又何须伤怀!”

声音突兀,恍如来自月宫,又恍如来自身后,这都不算奇怪。

最奇怪的,还是这声,只因这声,不管怎么听,都由男子口中传出。

当然,世间男女参半,有男子声气并不奇怪,但在望月楼,却是一件极度奇怪之事,只因这里,很少有男子,特别是吴通走了后,望月斋更是一个男子都没有。

在这里出现男子之声,便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人,并非望月斋之人,如此深夜时分,一个男人,出现在望月斋,怎么看,都是一件奇怪之事。

所以吴静的眉头,瞬间皱起,四处张望后,便落在了楼梯口,如此,更是让她眉头紧皱。

她有想过此人从窗户而来,也有想过此人踏月而来,但就是想不到,这人从楼梯口来。

不错,对她而言,这几种方式中,楼梯口来,绝对是最困难的。

从窗户而来,这种方式就是个蟊贼都可办到,更不用说修行中人,特别是擅于隐匿术的蟊贼,在她刚才收起心神,动情那一刻,绝对可以办到。

踏月而来,以她当下的修为,以及身居齐云榜上的所见所闻,也并非难事,不说榜中人,就是道盟几大巨头,点墨门几位先生均可做到。

而楼梯口,则与前面两种不同,毕竟此处是望月斋,不说惊动下方的望月斋弟子,就是固守在此的望月斋大阵,都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擅闯的,且还是这种无声无息的擅闯。

虽然前两种行为,也会触及阵法,但男子从楼梯口来,便代表他已是来了许久。

来了许久未被察觉,这才是吴静最惊诧的。

咚咚声,自楼梯向上,恍如踏在自家房门中,闲庭信步,再由远及近,向顶楼而来。

吴静的心,也随着这人的脚步声,扑通扑通,如小鹿乱撞,有些狐疑,亦有些期待。

不过很快就褪去所有期待,留下满地狐疑,只见她疑惑道:“是你?不对,不是你。”

这话听来,很是矛盾,却引得男子一笑,道:“这种说法虽复杂混乱,却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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