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这个皇位,是朕捡来的。你往中间找,下边有个暗格,往里压一下,就有东西弹出来。”皇上轻声叹道,“当年谁都有可能上位,唯独早早被贬斥离京的朕最没可能。但朕的几个兄弟,因为夺嫡惨烈,最后死得只剩几个年幼无知的弟弟和朕。若不是当时太上皇太小,这个皇位也轮不到朕。”
“但朕既然坐上这皇位,就要守着它才是。”
“万民与江山,需要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长安啊,朕知道你怪朕,但蒋家有功,皇后也有辛劳。上位者不可能非黑即白,有些事,难得糊涂。你要权,就不能事事都讲究仁义道德。就像裴阙,他弄死小圆子是帮你,但小圆子好歹是宫中内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动手。还有裴家那么多暗桩,若是裴家要反,那晋朝半数江山可能都要没了。”
皇上说了那么多话,有些累了。
他抿了抿唇,听到“咔嚓”的一声,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你怪朕不追查你母后的事,但很多事,不能深查。就是对裴家,朕也多有容忍。用人做事,要的是个目的。人无完人,谁都会犯错的,只要他能办事,不能拘泥于一些小事。”
皇上说到这时,李长安才从床底下爬出来,他手中拿着一个匣子,发梢凌乱。
“咳咳。”皇上瞥了眼匣子,神情复杂,“打开吧。”
李长安打开匣子,看到里边是一封旧书信,信纸泛黄的颜色,说明有些年头了。
他拿出信纸,动作缓慢。
在李长安看信上内容时,皇上继续喃喃地道,“长俭看似儒雅温和,但……但自小受到皇后和蒋家挑唆,这才生了野心。他本来,也是个好的。”
“父皇,原来您早就知道!”李长安已经看完了,双目猩红,“这是皇后写给蒋华轩的信,要蒋华轩务必在您来京都时解决我母后。您明明就收到这个信,却一直不动声色,您嘴里念叨的对母后的爱,到底有几分真?”
过去的这些年,李长安也曾想过,皇后擅长伪装,父皇可能不懂皇后的伪善。
但没想到,父皇什么都懂。
皇上却没回答李长安的问题,而是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当年你年幼,不管谁为后,都不可能容得下你。是人就会有野心,没有谁能看着眼前天大的好处不要。”
所以皇上选择让皇后上位,他也留了后手,到了如今这般万不得已的地步,再把这封信拿出来。
“天行有道,人间有情。长安啊,你现在不懂不要紧,若是来日等你身居高位时,你就能懂父皇的选择了。如果不步步为营,哪有如今的天下呢?”
说情,皇上肯定有,但这份情,大不过皇上对皇位的欲望。毕竟以前从来不能妄想的东西,突然有机会了,皇上如何能放手?
李长安却是摇头,这样的权势,他宁愿不要了。
“天色不早,你尽早回去吧。把这封信交给张槐安,他会知道怎么做的。”皇上本就虚弱,说了那么多话,更是无精打采,“长安,你是太子,太子就当要有太子的气魄。儿女情长,并不重要,你明白吗?”
李长安咬牙没说话,只是收好匣子,默默起身站了起来。
等李长安转身时,才听到父皇提到母后。
“你的母后,是个极好的人,温和大度,她是朕永远的发妻。咳咳。”皇上看李长安抬腿往外走,心中有无限惆怅,只能合上双眸,用只有他自个才能听到的音量叹气,“你倒是……很像她。”
这一晚,月明星稀。
李长安踏着月色离开仁政殿,他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淡薄得仿佛迎风就能倒,但又一直坚韧地前行。
待拂晓的天光骤现,李长安才回到宗人府。
冰冷的宗人府,只有读者举着一盏油灯在等他。
“殿下,您累了吧,先喝口茶。”福子放下油灯,轻手轻脚地去倒茶,“今晚一切无事,奴才一直守在这里,不曾有人来。”
李长安喝完茶,再打开从父皇那拿来的匣子,里边已经空了。
在回宗人府的路上,李长安便让人把东西送去张府,想来这会也送到了。
福子看着空荡荡的匣子,又瞧主子的神色不好看,不敢多问匣子怎么来的,只是安抚道,“您一晚上没有睡,不如趁现在去睡一会?”
“不了,孤现在睡不着。”李长安走到窗沿,看着窗外空荡的院子,到这会,胸口还是堵堵的,“福子,当初你被卖进宫中时,可曾对家人有过怨恨?”
“自然是有的,哪能不恨啊,一刀切下去,疼得晕厥过去,一同挨那一刀的,最后只剩下一半人活下来。如果不是被殿下挑中,奴才指不定被哪个大太监蹉跎死了。”顿了下,福子又叹气道,“可后来年岁大了,又没那么恨了。命根子没了是疼,可奴才好歹活了下来。如果还在宫外边,恐怕早就饿死了。如今我活了,家人也能因为那几两银子得到喘息,便互不相欠了。”
福子是个聪明的,跟着主子那么多年,心胸若是不能开阔一些,早就被下边的人拖下去了。
李长安听了却是苦笑,有些道理不是不明白,但明白了,不代表就要那么做。
他见过这诸多的算计权谋,若是整日里只有提防,连枕边人都信不过,这样的日子,又有何意义?
他李长安,此生到底是要孤零零地来,又孤零零地走。
思绪到此,李长安垂下眼眸,并没睡意,转身去吩咐福子,“你等了一晚,去歇着吧。”
福子看主子面色沉重,知主子见了皇上必定有不顺心的事,他说去热些吃的再休息。
这边福子刚出屋子,李长安就听到院门突然响了一声,原以为是清早送吃食的人,直到福子唤了声“太子妃娘娘”,这才惊讶转头。
隔窗望去,裴悦走在晨曦的光晕中,正匆匆朝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