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喉本就难看的脸色此刻更加垂败不堪,看着被青藤牢牢控制住的白庆,他并没有立刻动手,反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怅然的望着南方。
即便白庆是早已八魄觉醒的顶尖强者,在半神亲传的转生禁术面前,依然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但是,黑喉很清楚,这禁术一旦启动,就只有两种结果。
其一是,施术者夺舍成功,利用禁术获取支配对方的躯体,结果是人死妖生。
其二是,施术者夺舍失败,没能在禁术生效期内获得躯体,结果是人活妖亡。
黑喉虽然成功激发了十八年前藏在白庆体内的禁术,但却根本无法夺舍,因为这转生禁术在种下时便与未来的夺舍者灵魂匹配。白庆体内的禁术是与青桀配对锁定的,原本是为青桀返生而准备的人柱,但因为十八年前那场的意外,白庆成了弃子,所以才逃过一劫。而如今无论是黑喉还是青桀,都因为计划的变化选择了新的人柱,自然没有进行二次转生的计会了。
黑喉的胸前有肉眼可见的能量如涓涓细流般不停涌出,源源不断的被白庆体表的青藤吸收着。
这是黑喉的生命力量,按照禁术的交换规则,青藤依靠汲取黑喉的生命力成长,然后将黑喉的灵魂与白庆的灵魂交换,成功后黑喉将获得白庆的躯体和生命力,而白庆的灵魂将会禁锢在已经失去生命力的黑喉体中,彻底消亡。
这本应是等价交换的禁术仪式,但因为黑喉的灵魂无法以青藤为媒介转生,所以只能任由自己的生命力平白的被青藤攫取,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比白庆还要虚弱,根本就无力杀死被青藤‘保护’起来的白庆。
鬼喉只是在等死而已,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给青桀争取时间。
他不后悔,因为他也是弃子。
在最初的计划里,他本也有品质不输白庆的转生人柱,但因为特殊的原因,他不得不放弃了可能成为新神的希望,他选择了朱怀仁的躯体,沦为了彻彻底底的工具人,成为了半神的弃子。
而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鬼喉细细回想十八年前的事情,终于发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便被设计了。
“半神藏的这手后招,青桀一定是事先清楚的,原来只有我自己蒙在鼓里。”黑喉轻声感叹道:“只可惜,十八年前的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既然已是局中人,便不可能有回头路。弃子,呵呵!妖帅啊,你竟然骗了我一千年!”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一道黑刃在鬼喉和白庆间划过,轻松斩断了两者间的生命涓流。
熟悉的天道宫黑袍,熟悉的苍老背影,还有那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
“朱怀仁,瞒了我十八年,现在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了?”慕容商缓缓转过头,今天的他没有带面具,白发白眉,面颊清癯,如锋似刃。
看到黑喉的第一眼,慕容商便已经知道回天乏术,对于眼前这位暗中帮了自己十八年的老友,心中却没有一丝怜悯和可怜,因为慕容商很清楚,从一开始他们便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
仅剩的那点生命,足够维持黑喉再讲一个故事,然而他并没有说话,反倒是痴痴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慕容商,感慨万千。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作为最后的交易,他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黑喉喘着粗气,指着白庆说道:“一天之内,你不要救他,杀不杀他无所谓,只要不让他离开这里就行。”
慕容商回头看了看白庆,明白这绿藤牢笼应该是至少能支持一天的时间,立刻便明白了黑喉想要的东西是时间。
他点了点头,回头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我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黑喉苦笑着点了点头,因为慕容商就是自己的人柱,只要被其他懂得转生禁术的妖王激发,自然会和白庆现在的下场一样。
“你做的?”慕容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
黑喉又点了点头,没有解释,既是因为没有力气,也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好。”慕容商的回答出乎意料,随机眼神变得凌厉,清声质问道:“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告诉你的,”黑喉摇了摇头,说道:“换一个问题吧。”
慕容商想了想,突然问道:“是因为那个叫唐墨的小子?”
黑喉的眼神动了动,慕容商立刻明白了自己已经接近答案,立刻伸手一指白庆威胁道:“不要骗我。”
黑喉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没了动静。
慕容商静静的伫立了许久,突然一挥手,数片火焰洋洋洒洒的落下,将尸体烧的干干净净。
“唐墨!”慕容商望着南方墨谷城的所在,声音很大,似乎是特意说给某人听般,然后却悄然北去。
果然,在远处的山头上,有个淡淡的身影从巨石后露了出来,看起来身材苗条细小,灵活敏捷,正小心翼翼的朝这边张望。
“这些人是谁,怎么全是一等一的强者,他们为什么要喊唐墨的名字?”屠心莲心中泛起无数个疑问,她按照朱韫的命令刚潜入唐领,便看到了这一番神仙打架的场面,吓的浑身发抖。白庆她是认识的,但后来的那两人又是谁,竟能够击败白庆这种级别的绝世武者,简直是不可思议!
屠心莲根本不敢靠近现场,偷偷的从远处绕行遁走,然后一路直奔杨领,那是朱韫在江北郡的落脚点。
没人管白庆,他仿佛一颗巨大的仙人掌般突兀的孤立在光秃秃的山巅上,转生禁术化成的青藤需要时间才能失去效力,在这之前他只能保持着魂体分离的状态,这期间但凡有人想要杀死他,白庆没有一丝抵抗能力。
然而并没有,慕容商信守承诺没有释放白庆,但也没有费力去给白庆补上一刀。
因为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唐墨。
慕容商心中五味杂陈,在他叛宗立教的道路上,朱怀仁给予了他巨大帮助,支持着他将天道宫打造成了可以抗衡三大教宗的顶尖势力,所以慕容商一度曾把朱怀仁当成自己的恩人,这一生唯一的知己。
但自从东林道大爆炸之后,慕容商才逐渐发现,朱怀仁的背后还藏着另一个势力,一个与人类世界对立的黑暗势力,而自己却毫不知情!
“朱怀仁,我现在才明白,这些年你给我提供的禁术,其实只是为了让天道宫为你做嫁衣。既然这样,我无论如何也得看看,这个让我沦为弃子,让你费尽心机的唐墨,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慕容商冷笑,自言自语道:“然后,再亲手把他毁掉!”
向南百里,墨谷红石峡谷,唐墨正在青桀的安排下挑战金毛狒,战斗在山洞后的猿族禁地中进行,没有任何人类围观,但在峡谷内扎营的强者们都能感受到这场战斗的残酷和激烈。
对手是三只实力最强的金毛狒,本就拥有强悍体魄和霸道法技的它们,在得到了上古传承后,更快速学会了人类的战斗配合技巧,成三角形的站位,不断变化的强点和弱点,攻如连绵雷暴,守如无隙混元,唐墨不仅感叹,哪怕是帝都佣兵行会中经验最丰富的小队也达不到这种水平。
金毛狒的天赋也是擅长爆发和强攻的能力,它们能够通过法技瞬间强化身体部分机能来获得更强的攻击力或防御力,还能支配火焰元素投掷火球和熔岩,简单来说就是能打能抗,能近能远,如果再熟练掌握了配合战法,那简直就是无解的敌人。
“记住,不能通过攻击它们的头盔来取胜。”青桀最后嘱咐道:“这是金毛狒的信仰,你必须在它们最巅峰的时刻征服它们,这样才能得到它们的尊重。”
唐墨点了点头,青杀刀出鞘,来到比武场,三只金毛狒立刻将他围在中间,蓄势待发。
经历过学院五级战武考核后,对应付敌人的配合围攻,唐墨多少有了些心得,只不过在考核中他使了计谋,赢的讨巧,这次为了收复异兽,他必须要以对方之长取胜才有说服力。
凄凉的月光中,人影消失,脚踏七星,而三狒也同时消失,速度更快!
比武场上,连续传出了巨力击破空气的爆炸声,在每一个停顿的画面瞬间,都能看到三狒围着唐墨,四肢并用,拳脚带风,彼此之间的站位始终保持不变,如同教科书般的精确可怕。
唐墨不得不用九宫枢拉开与三狒的距离,但即便这样也不过多争取了半秒的时间而已。
要知道,虽然异兽的法技能力不容人类丰富,却胜在法力更强更持久,人类需要时间来恢复法技和法力,而异兽却不需要,和强力异兽比拼耐力的法士,无异于自寻死路。
一魄觉醒的白斩和星掌,效用重在机制而不在于伤害,而禁绝和复刻能力显然对金毛狒没有用处,即便击中对方也无异与挠痒,还有可能令自己出现弱点,唐墨心中十分清楚,这场战斗中绝对使不得。
真正能用的上的能力,只有三魄觉醒法技影傀和逆影,以及孤注一掷的白洞战法,以唐墨四魄初觉的水平,他只有一次使用法技的机会,并且一旦使出白洞?刀剑连斩,就必须一鼓作气势必耗尽所有力气,如不能取胜,则自己必败,不到最后一刻,也决不能祭出。
所以,唐墨必须得破了三狒的围攻,然后才有胜算,这显然极为困难。
“知己知彼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取长补短才有战胜强敌的胜算。金毛狒固然有其强于人类的长处,但也必定有它不如人类的弱点,你必须先得把它们找出来,然后才有可能发现击败它们的方法。”青桀看到唐墨陷入僵持,出声提醒道。
唐墨闻之精神一清,脑子立刻开始快速思考,金毛狒的优势在哪里,劣势又在哪里。
很快,他便意识到,能让这三只狒狒变得如此之强的原因,正是因为它们带着天玑头盔,得到了先辈传承,能够向人类一样协同配合的缘故。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它们在战斗中把配合的重要性放在了首位,远远优于攻击和防御效果,甚至为了保持记忆中的战斗阵型,放弃了本身擅长的攻击方法。
唐墨立刻明白,这些战术的初学者,还没有将战术战法完全融会贯通,而这正是自己可以利用的弱点。
最好的方法就是拉扯!
让围攻自己的复数敌人不断产生距离差,迫使它们疲于维持阵型,破坏它们的战术协同,从而找到击败敌人的机会。
唐墨立刻将七星步和豹行步全部施展在同一个方向,又把仅有的反击全部怼在了距离自己最远的那只金毛狒身上,不过几个回合,便立刻看到了效果,三狒的配合果然乱了节奏,它们越是想保持站位,阵型却越是乱,各种愤怒和焦躁的情绪出现在了它们的脸上,彼此之间吱吱喳喳怪叫,显然是在相互责备,像极了相互埋怨同伴的人类。
唐墨顿感压力倍轻,不但反击的频率越来越高,拉扯的技巧也愈发纯熟,青桀在一旁看的清楚,面露微笑。
不过,赢得了暂时的主动不代表就能击败对手,和金毛狒相比,唐墨最大的问题仍是耐力不足,想要取胜,唐墨还必须要找到克敌的手段。
“异兽的成长依靠模仿,而人类的强大在于创造!如果过分依赖武技和法技本身的威力,那和异兽有什么区别?“青桀再度发声道:“唐家刀法讲求人刀合一,融会贯通,你原本做的很好,千万不要因为学了几招法技而丢了根本,战斗的目的就是为了战胜对手,无论法技武技,都只不过是求胜的手段,要在心里把它们看出像呼吸一样的自然行为,才能不被招式所累,才能真正收放自如,自熟于心!”
唐墨闻之顿如醍醐灌顶,白氏武学重武修,精髓在一个悟字。
悟前,山隔水阻,天地不同。
悟后,百川通纳,行云流水。
“豹杀刀法面对顽敌两大要义,其一造势,其二借势。造势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借势难道还需要我继续提醒吗?”
青桀努力的在脑海中翻找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努力的扮演着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角色。
唐墨展开了反击,他已经清楚了自己应该如何取胜,豹行豹杀,这才是他熟悉的自己。
只不过,在风驰电掣间有点点晶莹随唐墨的身形飞舞,在雷爆轰鸣间可以听到唐墨胸口的沉重喘息。
他不是因为这战斗的酣畅淋漓而激动,他是因为回忆起了父亲指导自己刀法的往昔。
已经记不清是八年前,是十年前,甚至还是更久?
只是在这一刻,唐墨觉得一切从未改变,唐业就是唐业,是自己永远的父亲,从未放弃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