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底部,科桐带着几个手下从剑舟上一跃而下,打眼一扫遍地沙蜥尸骸,不觉面色阴沉,眉头微皱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谁来给我个解释!”
话音刚落,旁边便有一人快步上前,躬身拜倒。“回,回禀主事,今日辰时刚过,小人便在岩台上发现养蜥处尘头骤起,爆音隆隆,于是不敢耽搁,立刻带人前来查看,结果,结果……”
这人说着说着额头见汗,只能将牙一咬,继续道。
“结果就看到蜥群大部被杀,余下四处溃散,不知,不知所踪……”
科桐听到最后二眉倒竖,转头直直看向说话这人,后者被这如刀目光剜在身上,不觉将头一缩。
便听科桐厉喝一声。“照你说法,岂不是有人片刻之间,杀了整个蜥群!”
那人左瞅右瞧,实在没得办法,只能道:“主事明断,小人,小人也是不解,可,可结果便是如此啊……”
就在科桐还要开口再问之时,一抹莫名杀意直刺识海!
心中一惊,猛抬头,只见右前方一处岩台之上,有个人影正遥遥看着这边,手上一甩,一道金光横跨虚空,上一刻还远在数十丈之外,下一刻便已刺到眼前!
“谁?……”
刚说一字,科桐神色大骇,手中闪出一把直刃长刀遮在身前,而那道金光却带出十余条光丝,骤然击上!
“铛——!”
一声爆音好似切金断玉!
星碎的兵刃裂片之中,科桐手持断刀,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十余光丝扫在左近一干手下身上,瞬间扯出无数血烟,轰然间炸成一片血水残肢,死在当场!
一声轻“咦”,未等金光落地,林啸便已飞身而上,素手接住,流光散去,竟是一把錾刻着无数法印花纹的长刀!
漫天血雨飘然而下,林啸脚点地面,展开身法,真元喷涌,轰出一轮赤红血雾,身形一晃,直冲科桐落地之处!
而那科桐受此重击,竟然未死,震开覆身碎石,甩剑舟,一声轰鸣,破空而起!
霎那间,剑舟被他全力操控之下,直飞出一二十丈高度!
手按胸口大穴,科桐顾不得面上血污,只想速速逃离此地,可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响,却提醒着他,事情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下意识回头看去,顿时面上一惊!
只见两根岩台之间,一道人影飞射腾挪,身法快到不能再快,直追而来!
最后一点岩棱,飞身向上,手中甩出一道寒芒,“咚”的一声,瞬间钉在了剑舟舟尾!
一把亮银弯刀!
科桐瞳孔巨震,只因这刀他不但见过,甚至还在当年给他带来了纠缠几度的午夜梦魇!
下一刻,流光闪烁,人影乍现!
看着忽然现身剑舟之上的对方,科桐甚至没能说出一个音节,便被磅礴无匹的真元气劲,掀在半空!
“轰——!”
一声爆响,整个剑舟当空炸碎!
紧跟着便有一道金光,撞开纷飞碎木,直接钉透科桐左肩,带着他当空飞坠,最后“铮”的一声,将他狠狠钉在下方一处岩台之上!
“噗——!”
一口血水喷出口腔,摔在地上的科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插在左肩处的长刀似乎暗含五行金力,不停轰击撕扯着周身经脉!
大口大口的血水喷涌而出,科桐抬头看去,只见逆光中那道人影飞身而下,未及落地,便有一方玉印宝光大涨,当空砸下!
“轰——!”
一记穿云裂石般的巨响之中,整个数十丈高的岩台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层层崩解,垮塌下去!
一时间,烟尘骤起,遮天蔽日!
碎石尘埃纷纷扬扬,起伏沉降,似有一道人声响起。
“散!”
话音未落,漫天烟尘像是荡漾着水波一般,漫卷四周,现出来的是满地巨石,还有相互对视的两个身影。
满身血迹的科桐肩上插着长刀,斜倚着一块巨石,艰难地抬头看去。
在他的视线中,一个身着灰黑甲胄的修士站在两三丈开外的距离上,静静看着自己,双眸中闪烁着极其诡异的幽光,有那么点阴森冰冷的味道。
“经年不见,道友一向可好?”林啸轻声一句,像是真和一位“故人”打招呼一般。
科桐听到对方声音,浑身一颤,难以置信道:“真,真是你!你,你怎会未死?……”
被面具遮住的脸上无声一笑,林啸稍一颌首,也说道:“就好像现在这般,在下也是好奇的紧,道友为何未死?”
科桐闻言一怔,像是想到了别的地方,再看林啸的双眼时,顿感一股难言情绪袭上心头,整个识海灵觉,沉重了数倍不止。
此时林啸的眼中幽光闪闪,一段话语好像天外魔音一般,飘入科桐识海。
“说说吧,你是靠什么逃过我全力一击,而不死的?功法?法宝?还是如何,给我个理由,慢慢说,慢慢说……”
斜倚着巨石的科桐忽然现出一丝茫然,又像是抗拒着什么一般,猛甩了下脑袋。
不过他看向林啸的目光,却越来越木讷,最终直愣愣地放空出去,断断续续道。“靠,靠什么?我靠什么活,活下来的?……”
“对啊,你靠什么活下来的?”林啸轻声问道。
“哦……”科桐点了点头,好像真的在用心思考这个问题,忽然一笑,开心道:“是了!我,我想起来了,是靠法宝,一个法宝!”
说话间从袍服内兜中翻出个圆形墨玉坠饰,举在身前。“就,就是这宝贝!”
林啸笑了,继续道:“原来是这宝贝?就是不知,它有何妙用?又是从何而来呢?”
科桐不停点着头,像是献宝一般,大声说道:“这,这宝贝名叫‘代身玉念’,内含金丹高人的真元三道,可躲致死一击!是碧泉仙城城主大人,为了,为了奖励我经年功劳,特意赏赐,赏赐下来的!”
“如今,刚刚用了一次,还,还剩两次呢!”科桐忽然显出一丝丝心痛不已的神情,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这就用了一次呢?用在哪了呢?……”
话到此处,他猛一抬头,看向林啸,面露挣扎之色。“你,是你,用,在你……”
就见林啸眼中幽光暴涨,沉声道:“我?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是你在问着你自己,回答着你自己啊……”
科桐一怔,原本稍有挣扎的目光再次沉寂下去,茫然道:“对,对,只有我自己……”
林晓又道:“如此法宝,岂不是能保下数条性命?”
“那是当然!”科桐颇为得意道。
林啸微微一笑。“很好,非常好。”随后转言一句,“对了,隆萨冷呢?蜥群被杀,他不该亲自到场么?”
“城,城主?”科桐反问一声,面上忽然显出一抹厉色。“这老贼,老贼!他,他此时还哪有时间管这闲事?却把这脏活累活,都,都推到了我这主事身上!这天杀的,老,老匹夫!”
林啸听着二目微眯。“这老匹夫看来正忙着别的?……”
科桐用力点了下头。“他,他此时正端坐城主府,忙着明日的收徒大典,受众人阿谀奉承呢!”
林啸目光一亮。“收徒大典?隆萨冷要收弟子了?”
“正是如此!”科桐答道,“土台城南,沉风谷的荣克山父子俩,求了这老匹夫几年光景,终于得偿所愿!真是与人做狗,还要争先恐后!哈哈哈……”
说完便大笑不止,显然骂得极其解气。
可林啸却疑道:“这荣克山又是什么路数?隆萨冷怎么早不收,晚不收,却在此时想起收徒了呢?”
就见科桐收敛了笑容,出言答道:“怪只怪,这老匹夫寿元将尽,已入衰劫了呗!”
“哦?隆萨冷入衰劫了?”
林啸闻言稍感意外,若按十年前交手状况来看,虽然隆萨冷的气海真元已有衰败之象,但也不该如此之快才对。
那科桐哈哈一笑,冷笑道:“还,还不是因为十年前‘妖风峡’一战,打残了的法宝需要重新炼制,如此真元消耗之下,动了气海根本,才早早入了衰劫!”
又听他继续道。
“这十,十年来,没了外甥浑惇的年年孝敬,没了‘妖风峡’的拦路黑钱,这老匹夫想要灵丹延命,数不清的灵石就像流水一般,散了出去……如此,如此大的开销,没个额外进项,如何能行?”
“而这荣克山父子,本就是‘化灵商’的出身,家族几代人经营下来,也算垄断了整个土台城左近,所有收购凝化‘灰灵石’的买卖……”
“说白了,他,他们荣家,泥腿子出身混到今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什么都有,就是没个上台面的身份!于是两方苟合,各取所需,这事不就,不就成了么!”
林啸听完其中首尾,也是点头道:“原来如此,这隆萨冷为了延命,还真是无所不用啊……”
“可,可不是!”科桐接跟着一句,“不然,这,这老匹夫怎会连好不容易才渐渐稳当下来的蜥群都不顾,也要坐镇土台城,全了两家颜面!只苦了我,还要管这劳什子的破事!”
话到此处,科桐面上又显出挣扎之色,不过这次,林啸却没有阻止,反而渐渐收摄了眼中幽光。
就听科桐喃喃道。
“对,对啊,我来到‘妖风峡’,干什么来的?是,遇上谁?还是,还是……”
说着说着,他下意识看向左肩,一把暗金长刀和猩红血口,激得他目光一颤,瞬间重回清明!
“我,我……”
话未说完,手中“代身玉念”已向对方飞去!
眼见此景,又想起方才所言,回过神来的科桐顿时惊得面无人色,抬头看向林啸,惊叫一声。“你,你——!”
却见林啸单手一招,整把长刀脱开科桐肩头的瞬间,原本游走经脉的真元之力猛地爆发出来,便听“轰”的一声,直将这城主府主事当场炸成一片碎肉血水,泼向半空!
顺手摄去储物口袋,林啸反手一挥,五行地火呼啸而出,没等那猩红一片落在地上,便“呼”的一声,将其烧成点点飞灰,随风而散!
林啸面上一笑,转身望向正南方,运身法,身形一晃,烟尘起处,身影已在数丈开外!
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岩台石林之中!
……
……
是夜,冷月无星。
土台城西北角城主府,所见皆是悬灯结彩,红毯垫道,门帖福寿,屏画仙桃,一干小厮前后忙活着,铺桌放凳,彩帐高挑,正是一幅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景。
这般操持一场,只为明日开门迎客,完成收徒大典。
此时后院一处二层精舍的正厅之中,摆了一张八荤八素,二冷二汤,总计二十道菜肴的席面。
主座一位紫袍老者,鹤发童颜,正是土台城主,隆萨冷。
左手边紧挨着的是两个相貌神似的老少二人,余下几把椅子上,作陪的都是城中的头面人物。
如此觥筹交错间,忽有一人捻了酒杯,和那父子二人稍一点头,望着隆萨冷遥敬一杯,因笑道。
“一杯薄酒,恭祝城主大人喜收高徒,荣道友拜得名师!有此佳话,当满饮一杯!”
有人敬酒,自然有人附和,这边话音未落,满桌的恭贺声便已随之而起。
那荣家父子满面红光,敬谢不停,隆萨冷也是浅饮一口,捻须而笑。
这时就见荣克山和儿子荣定义对视一眼,稍一沉吟,便往上首躬身一拜,面上含笑道:“犬子能拜在城主门下,我荣家上下,自是受宠若惊,三生有幸,藉此后堂酒席,晚辈正备下些许薄礼,以谢城主再造之恩!”
席间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含笑不语,明白了其中三味。
所谓“薄礼”,不过是说这些物件多有隐秘,不便露在明日拜师礼单中的说辞罢了。
至于此时拿出,因着能在今夜受邀列席的,哪个不是城主心腹,倒没什么刻意隐瞒的必要。
那隆萨冷也是故作惊异,摇头一句。“荣家主太过客气了!”
坐在荣克山身旁的荣定义起身离席,躬身拜道:“师尊在上,并非徒儿与家父客气,与传道大恩相比,些许身外之物,实在不值一提,还请师尊笑纳!”
说完拿出三个锦盒,一一放在席面之上。
盒盖轻启,众人随之一望,只见盒中三物,一把飞刀、一瓶丹药,外加数十块中品灵石!
就听荣定义出声言道:“启禀师尊,此物名唤‘破法飞刀’,宝器上品,专克防御法宝,护身真元;此丹名唤‘福元延生丹’,自有增长寿元之奇效;至于最后这几块阿堵之物,不过是依照古礼,讨个好彩头,还请师尊恕罪。”
说完又是躬身一拜。
听着如此言语,席间人等全都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这荣家为了拜师,还真是下了血本。
那“福元延生丹”不必多言,正是隆萨冷身陷衰劫后的心仪之物。
前者飞刀的成色落在宝器上品,已是筑基修士能拿到的顶级法宝,再往上就是真器级别,非金丹高人不可得。
后者几十块中品灵石,放在黑市上,就是数万下品灵石入账。
如此三封重礼,送在谁门下,谁不开心?
果然,就算隆萨冷自持身份,如何矜持,看到三个锦盒中的物件,也是频频颌首,喜上眉梢,连声说道。
“好好好,徒儿有心了!为师自当倾囊相授,不负重托,定保了你荣家成为土台城下,第一宗族!”
那荣家父子闻言大喜,齐齐躬身拜道。
“多谢师尊,前辈垂怜,从今往后,我荣家必以城主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隆萨冷自然虚扶一记,好言相慰。“此言太重,往后荣家与老夫便是一门之内,一家之人,何分彼此?又哪有彼此!”
这三人正热络一团,旁边一桌人的恭维言语更是停都不停。
谁知就在此时,下首处“吱呀”声响,屋门开启,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一团漆黑物事,隔空飞至,“咣当”一声,砸在桌上!
紧跟着,几道惊呼同时炸响,三五记椅凳翻倒声随之而来,显然有人摔在了地上。
而隆萨冷此时面色骤变,一双鹰目直盯门外!
只因扔在桌上的,竟是主事科桐的一颗项上人头!
与此同时,一句话音随着步入精舍的冷峻身影,悠悠而来。
“‘故人’一场,城主收徒,在下怎能不来贺上一贺?……”
席间众人惊容未消,隆萨冷却目光一跳,长身而起,厉声二字。
“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