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冥冥之中

第163章 冥冥之中

“没有人知道第二天的太阳是什么样,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到第二天。”

这是长街厮杀之后,转过天来,林啸听到卓青河所言之事,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有那么点古怪,还有那么点错愕。

当然,早早赶到凡楼的卓青河最初是有些慌张的。

可当他看到那道站在初升朝阳中的身影时,心中却一怔,似乎一夜之间,那人身上发生了些说不清道明的变化。

没那么锋利了?也许是。

又好像明明就在眼前,却离得更远了……

与此同时,自己原本有些慌乱的心境,也跟着镇定了几分。

甩掉种种莫名其妙的念头,卓青河如实奏报——就在昨晚,庆王白修然,悬梁自尽,吊死宗祠!

“庆王悬梁自尽?!”

林啸重复一句,眉头微皱,心说这怎么可能?

按照原本猜测,昨晚遇袭十有八九就是庆王手笔。

可自己还想着如何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伺机从这档子烂事中脱身而出,他这幕后主使,行将造反之人,怎么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死了?

就见卓青河将头一沉。“回禀提主,早间卯时刚过,庆王世子遣人来报,说是王爷昨夜悬梁自尽,如今昭宁守备府已派人围了庆王府邸。”

林啸稍一沉吟,忽然问道。“你来报信,是领了哪头指令?”

卓青河如实答道:“守备汪书良之令,此时汪大人和别驾窦大人已入了王府,至于昭宁其他守官……”

他说着一停,“似乎,似乎都没了踪迹。”

“都没了踪迹?此话何意?”林啸问道。

卓青河答道:“回禀提主,昭宁卫所主官,四门郎将,自打昨夜宴饮之后,皆是踪迹全无,没了音讯……”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林啸不由一问。

“正是如此……”卓青河嘴里发干。

林啸眉头越皱越深。“口风呢?”

卓青河赶忙点头道:“提主放心,都按住了,庆王府眼下只进不出,守备府知道此事者不超一手之数。”

“一手之数,已然不少……”

林啸心中稍一盘算,手中腰牌一甩。“持我腰牌,立刻去城南邀月楼,找到云中寺按察司右司主崔义山,让他速速点起手下,来庆王府与我汇合。”

卓青河接了腰牌,面上一愣。“敢问提主,崔大人若是要问……”

“直接跟他说透了就是。”林啸直言道。

“这,他云中寺与我檀堂……”卓青河没敢多说,但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啸看了他一眼道。“就是要他知道,拖他下水!”

卓青河立刻恍然大悟,眼下檀堂在这昭宁城中,要人没人,要兵没兵,这本来要造反的庆王突然一死,手下党羽将佐万一狗急跳墙,借机生事,甚至来一出兵营哗变,这就不是小事了。

心中如此想着,卓青河赶忙躬身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办。”

再抬头,林啸已经纵身而起,飞出了凡楼后院。

……

……

昭宁城西南角的庆王府并不难找,自打听闻庆王要反之时,林啸便已摸清了具体位置,只一会功夫,便远远望见了王府正门处,一片守备森严之景。

眼见一道人影当空落下,一众军士登时手按兵刃,高声喝到。

“王府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速速报上名来!”

林啸心中焦急,哪管这些,抬手一挥,真元罡风骤起,一众军士吃不住劲,蹬蹬退了几步。

“这里谁说了算,赶快出来露个面!”

其实林啸不是不能直接往里闯,只不过既然披了这身皮,就要按着规矩办,不然说到哪,自己都不占理。

很快,角门中转出一个将校装扮的汉子,只一个照面,便望着林啸单膝跪地。

“卑职守备府参军校尉段猛,叩见提主!”

“起来吧,速速带我去王府宗祠。”林啸答应一声,抬脚便走。

“卑职领命!”那段猛将头一沉,立刻起身,当先引路。

二人穿了角门,沿着廊道又过二重肃礼门,一路往东北方而去,入眼的尽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副如临大敌之势。

更有甚者,林啸识海灵觉之内,还能隐隐听到些哭泣之声。

至于那些府中杂役随侍,虽然见了林啸立刻退在一旁,不敢抬头,但那一丝丝的悲戚之意,是怎么遮都遮不住的。

而林啸心中却暗暗想到,今日这事,若不能快刀乱麻,立时压住,庆王身死的消息根本就没有瞒下去的可能。

到时千山道十几军州万一乱作一团,自己这冒牌提主,也只能趁乱遁去,再寻出路了吧。

“当真难办……”

林啸正想着,段猛已经引着他途径世子府,直达前后寝殿右侧的宗祠所在。

只见一处拱门之外,守备府一众持矛军士暗自戒备,里间人影绰绰,着装上看,不似军中首尾。

就在林啸心中起疑之时,前面段猛已经减慢了速度,悄声言道。

“启禀提主,王府宗祠自有天家法度在此,卑职不敢僭越,是以领了守备大人指令之后,便派人驻扎在外,至于里间,该是王府侍卫……”

林啸只问道:“那庆王尸首,你可看到?”

那段猛稍一犹豫,还是点头道:“卑职和二位大人赶来此间时,的确看到了。”

林啸稍一颌首。“行了,吩咐一众军士,给我看好了府中大小门径,漏了一个人出去,我拿你是问,另外,云中寺的崔大人若是到了,立刻引他前来见我,不得有误!”

那段猛赶忙立在一旁,躬身领命。“是!卑职谨遵法旨!”

“去吧!”

林啸说完,再没管他,径直入了拱门。

宗祠之内,王府侍卫见到林啸,仿佛知道来人身份,纷纷退在一旁。

林啸脚下一停,抬眼看去,只见一方青石铺地的肃正院落中,种着几棵高大柏树,又有东西配殿在侧,当中正殿立在三尺来高,皆是条石铺就的露台之上,大大的五楹朝面,上方有楼。

高低几道牌匾黑底金字,有的上书“世德昭勋”,有的“南宗正气”,有的“武皇余脉”等等,只是一眼,便觉肃穆森然。

不过此时,那正殿门内,却有个身着木槿色朝服的尸体,脖颈间系了道白绫,悬在了门楣之下。

而在殿门之外,正跪了个全身玄色的消瘦身影。

林啸稍一沉吟,故意放出点声响,缓步上前。

那道身影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回头看时,入眼的竟是个陌生人,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后连忙起身,躬身拜道。

“小王白向晨,可是千山提主当面?”

林啸稍一欠身。“正是在下。”

就见白向晨又是一拜,声色哀戚道:“父王仙逝,小王惊闻噩耗,未及远迎,招待不周,还望提主海涵……”

林啸心中轻“咦”,嘴上却说:“世子客气了,万望节哀。”

心说这庆王世子倒是个乖觉之人,也不提白修然悬梁自尽,也没像预想中那样,攀扯檀堂,更没有大哭大闹,就这么“仙逝”二字,直接抹了种种首尾。

果然天家子女,生而早慧……

至于眼前这世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老父亲意图谋反,林啸是根本就不在乎。

只要不闹便好,若是想闹,他也不介意动动手,让其安静安静。

和白向晨寒暄两句,林啸便来到正殿门外,抬眼一望,看着那脚不沾地的庆王,也是轻声一叹。

有关和庆王一面的种种,林啸早在心里演绎了不知多少次。

有可能是尘埃落定,胜负已分时,彼此一番交谈;有可能是某个酒局宴席之上,匆匆一面;还有可能是自始至终,见都未见……

但不管哪种,林啸都未曾想过,这第一面,便是最后一面,甚至他还是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在了自己面前。

站在殿外,林啸手捻法印,浅浅一礼,信手一点,真元震断白绫,又施暗劲,将白修然的尸体缓缓扶出了正殿。

“多谢提主!”那白向晨语带哭腔,当即跪倒,小心接住尸身。

林啸缓缓摇头。“世子客气了。”

又将灵觉悄悄探去,便见白修然胸腔之内一口无根浊气,脖颈处勒痕明显,口耳指尖,各有青紫,面颊血点浮现,显然是自尽而亡,绝无他杀可能。

可如此一来,却又怪了。

林啸心中不由想到,究竟发生何事,能在一夜之间,逼死庆王白修然,还让昭宁卫一干武职主官凭空消失?

因为昨晚杀了卢家兄弟,便把庆王吓成这样?林啸是信都不信。

俗话说“对弈一场,你来我往”,执棋者偶有失子,再正常不过,大不了重整盘面,继续过招便是,怎么就直接自杀了呢?

心中想着,林啸下意识往祠堂之内,望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便让他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只见殿中安放的数十个神位之上,落着一尊等身石质坐像。

袅袅升起的香火之中,只见座上那人一身白衣,长发垂肩,虽看不清面容如何,却有一股出尘缥缈之意。

刹那间,原本逝去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袭上心头。

林啸忽然想起了五峰山大阵之中,潭底一梦的林林种种。

似乎自己在梦中被引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方凝然不动的湖水,安静地躺在山顶青苍之间。

还有一道模糊身影,手持一物,跟自己说了一句话。

说的是什么?

此时身在殿中的林啸,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却都想不起来。

但他非常清楚地知道,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坐像,就是那日自己梦中所见之人。

“这人到底是谁?又与自己有何关系?为什么会在庆王府的宗祠里,看到他的坐像?”

一个又一个问题莫名而生。

林啸稍理情绪,故作好奇一般,看向白向晨。“敢问世子,这座上之人,可是贵府哪位先人?”

还伏在庆王尸身上,低声啜泣的白向晨缓缓摇头。

“回禀提主,这位却不是本府先人,而是我故忧皇庭,一脉仙祖,若无这位仙师,便无我故忧一国,是以将其供在历代先人之上,以寄崇敬之情……”

“原来如此……”林啸心念急转,又问道:“既然有坐像在此,不知是照何所制,还是这位仙师尚在仙门行走?”

那白向晨答道:“是否还在仙门行走,小王不敢断言,此像乃是我庆王一系,在故忧立国之时,请奏武皇陛下,临刻仙师遗墨立像所制。”

“遗墨立像?”林啸又道:“不知这遗墨立像,又在何处?”

白向晨听到这话,稍一迟疑,但还是如实答道:“好叫提主知道,此遗墨立像小王也未曾见过,但祖上相传,应在皇庭仙武库之内,至于是否如此,小王便不清楚了……”

皇庭仙武库?那不就是昨日崔义山提到的地方么?

杜忠临死指了条路,自己不情不愿顶了这身皮。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命数在此?

林啸心中想着,面上却好像颇为感慨道:“仙门前辈,遗风如斯,晚辈当真心向往之,多谢世子解惑。”

那白向晨也道:“提主客气了。”

林啸此时心中有事,于是言道:“既然王爷猝然长逝,世子还是早早装殓为好,在下就不再打扰了。”

白向晨赶忙郑重一礼。“多谢提主开恩,小王铭记五内。”

林啸将手一摆,话到嘴边,却改口道:“不知守备汪大人,别驾窦大人,世子可曾见到?”

白向晨神情一滞。“这,小王并不清楚,早间二位大人来到本府,查看父王尸身之后,便离了宗祠,说是要找提主大人禀奏此事,想来,此时该在府中安排戒备?……”

林啸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在下先走一步,世子按部就班,一一操持便好,若有要事,再告与在下不迟。”

那白向晨忽然一愣,像是完全没想到,檀堂提主亲至,就问了些无关痛痒之事,便简简单单地过去了?

于是面带挣扎之色,低声问道:“敢问提主,没别的事了?”

林啸自然知道他所言何意,于是道:“在下这当然没事了,至于别处还有没有事,世子不妨等等。”

白向晨面带感激,一揖及地。“多谢提主。”

林啸只是摇了下头,运真元,纵身飞出院落。

他们皇族之内,血脉之间,到底如何断这庆王谋反,林啸是根本不管,也不在意。

眼下一等一的要务,却异常清楚,只要想靠近皇庭仙武库,弄清楚这梦中人的首尾,檀堂这身皮就必须继续披下去。

如此一来,庆王之死,就必须查出个水落石出,到底是何人手笔。

那么其中的关键人物,就绝不能放过,可问题是。

“长史赵声,如今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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