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
吕氏坐在婴儿床旁,婴儿睡的正香,她今年六月生的第三个儿子,太子的第五个儿子。
郑嬷嬷在一旁陪着吕氏。
吕氏虽然让她去养几天伤,但是她不敢走。
她怕伤好了,自己的位置也没了,钱嬷嬷早就盯着呢。
她这种刑伤,宫中都有经验了,喝了药汤,抹了药膏,下午就能正常说话了。
郑嬷嬷看看沙漏,
“娘娘,殿下该回来了。”
吕氏点点头,“那就吩咐下去,开始做晚膳吧。”
郑嬷嬷已经看了无数遍沙漏,吕氏心知她关心什么,笑道:
“那种顽劣的学生,先生不会放过他的。”
郑嬷嬷点点头,恨恨地说道:
“说不定左手肿成了猪蹄子。”
一个宫女还凑趣道:
“听说班里有个皇子,混不吝的,谁也不太敢招惹,他最喜欢欺负那个人的。”
郑嬷嬷拍掌叫好,喜笑颜开:
“欺负的好!啊……嘶……”
她的笑牵动了伤口,疼的倒吸凉气。
吕氏却无奈道:
“是十五皇子朱植,就是班里的泼皮,经常抢炆儿的点心。”
郑嬷嬷尴尬了,自己一高兴忘记这回事了。
她一眼看到朱允炆的肩舆抬了进来,急忙迎了过去,
“殿下回来啦。”
吕氏吩咐宫女:
“给殿下准备一杯蜂蜜水,呆会他讲学堂的事儿,也好润润嗓子。”
看着宫女扶儿子下来,吕氏笑吟吟的站起来,
儿子学习好,又听话,老师都喜欢的,今天肯定很充实。
朱允熥的一天,肯定也很“充实”吧?
深宫无聊,听听他的遭遇,就当是个乐子吧。
郑嬷嬷上前招呼,
“殿下!下学啦!”
朱允炆冷着脸,直接撞开他,走了过去。
郑嬷嬷急忙跟在后面,殿下怎么还心情不好了呢?
吕氏注意到,儿子的脸色很难看,眼睛有点肿,似乎哭过。
“炆儿,被人欺负了?”
朱允炆自顾自地坐下,垂着头生闷气。
吕氏看向陪读的太监。
太监小声道:
“娘娘,殿下被先生打了手板!”
“怎么回事?”吕氏很意外,儿子这么乖,怎么会挨打?
她一把拽起朱允炆的左手,撸开袖子,只见手心肿的油亮,活像一个卤猪蹄。
“快,拿药来!”吕氏心疼的眼圈红了,“炆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朱允炆就是臭着脸不说话,
吕氏只能根据课表来猜,今天上午是《礼记》《书法》,下午是《资治通鉴》。
能打这么狠,最大可能是那个绰号“阎王”的阎思文了。
“儿子,是阎先生?他不是很公正的吗?”
吕氏轻轻地给儿子涂抹药膏。
朱允炆怒了,红着眼睛叫道:
“什么狗屁公正?他就是个伪君子!淮西勋贵的狗!”
吕氏更心疼了,儿子的嗓子都哑了。
淮西勋贵?
和朱允熥有关?
吕氏急了,
“小祖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允炆哼了一声,
“我叫‘朱三傻’,被阎思文打了六记手板。”
郑嬷嬷惊叫:
“六记?就叫了一句绰号而已嘛,先生怎么这么狠?”
果然涉及朱允熥,吕氏更急了,
“炆儿,你好好给娘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允熥刚去上学,儿子就被揍的这么惨,他难道克本宫的儿子吗?
朱允炆从朱植挑事,到他被先生惩罚,说了一遍。
“打我六下!班里从没有打这么多下的!我又没打人,呜……”
朱允炆委屈极了,眼泪掉了下来。
吕氏心疼地将儿子搂在怀里安慰。
至于阎思文是“走狗”,她是不信的。
阎思文是有名的大儒,素来爱惜羽毛,还不至于投靠武将。
只能说,儿子倒霉,撞他手上了。
郑嬷嬷特别失望,朱允熥打人,结果只是抄书。
这太不公了!
有黑幕!
“娘娘,明天去找陛下主持公道吧!这个阎思文有问题!”
吕氏瞪了她一眼,
“闭嘴!先生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陛下尊师重教,去了也只会自找难看。
吕氏又恨恨地说道:
“打了我儿六记?好大的威风啊!”
“大本堂每天都有奏折,陛下肯定知道了。”
“陛下很喜欢炆儿,不会让姓阎的这样胡来的!”
吕氏心里有些堵,
“炆儿,你把今天朱允熥的所有表现,都详细说说。”
朱允炆抽噎着,不屑道:
“那种烂污,有什么好说的。”
吕氏提高了嗓门:
“娘要你说!”
朱允炆服软了,擦擦眼泪,从早晨朱允熥踩着时间进教室,到怼朱植,上课背诵被夸奖……
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吕氏惊讶道:
“他会背书?还背的很好?”
朱允炆点点头,
“很流利,一点错也没有。上课也很认真。不像往常那样坐不住,还睡觉。”
吕氏陷入了沉思。
朱允熥打人不奇怪,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本来就很暴虐,经常殴打下人。
可是,他竟然好好学习了,这就太不正常了。
这孩子大难不死,竟然开悟了,知道上进了?
还是一时的热乎劲儿?
这可不是好事啊!
吕氏心里有了计较,低声吩咐道:
“郑嬷嬷,派个人去告诉钱氏,秋桃那丫头可以用了。”
朱允炆被晾在了一边,不满地叫道,
“本王的晚膳呢?想饿死我啊?”
吕氏急忙吩咐,“快,传膳!”
乾清宫。
朱元璋在用晚膳。
郭宁妃在一旁伺候。
朱元璋一边吃,一边随手翻着奏折。
这个时候看的,要么特别重要;
要么就是后宫、大本堂的奏折。
“这两个孽障!”
朱元璋突然骂了一句。
郭宁妃看了一眼,陛下看的是大本堂的每日呈报。
“陛下,孩子们惹祸了?”
朱元璋悻悻道:
“朱允熥和朱植打起来了。”
郭宁妃莞尔一笑,
“哎吆,侄儿和小叔?谁打赢了?”
朱元璋突然惊叫,
“六记?!”
“阎老匹夫!”
“好狠呐!”
郭宁妃很少看他这么失态,急忙问道,
“陛下,什么六记?”
朱元璋悻悻地说道:
“阎思文这个老匹夫,打了咱孙子六下手板!”
郭宁妃也吃了一惊,
“这么重?手得肿的老高了吧?”
她养育过孩子,深知戒尺的主要功能是恐吓,先生很少用。
即便用了,也不过是一下,三下是极其重的了。
郭宁妃不禁也有些生气,阎老先生有点过了。
“你自己看看。”
朱元璋将奏折递给了郭宁妃。
“臣妾看看,孩子是犯了什么天条。”
郭宁妃仔细看了一遍,原来打的是朱允炆。
看了记录的阎思文的问话,郭宁妃沉默了,将奏折双手奉还。
“你怎么看?”朱元璋问道。
郭宁妃笑道:
“请陛下圣裁。说到底,也不过是孩子们调皮。”
朱元璋叹了口气,
“你说的也是,都是一群不懂事的孽障!”
郭宁妃劝慰道:
“陛下,小男孩就是这样,当年老六、老七哥俩,见面就死打。现在却亲的很,书信不断。”
朱元璋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咱就盼望他们早日长大懂事喽!”
这一刻,他不再是严酷的君王,而是头疼儿孙的老人。
转头他又有些生气,哼哼道:
“阎老匹夫下手太黑!”
“朕记得,他这是第一次打人六记!”
“过去最多也就是打了朱植五记。”
郭宁妃一挑眉毛,笑道:
“陛下,‘不死即可’。”
“这……咱……你拿咱的话堵咱,你……”朱元璋哭笑不得。
郭宁妃抿嘴笑了,拿起勺子,给他舀了一碗鱼羹,
“陛下,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朱元璋点点头,
“行!吃饭,你也一起用点吧。”
说着话,他的眼睛还盯着大本堂的奏折。
朱允熥竟然先动的手。
这孩子比以前野了。
朱植活该挨揍。
朱元璋提起御笔,圈了朱植两个跟班的名字,在一旁批示:
“赶出学堂。”
这两个总跟着朱植生事,把植儿带坏了,不是合格的伴读。
看到最后,想提笔劝诫阎思文几句,
但是想到阎思文打前的提问,他又放下笔,将奏折扔在一旁。
他一直希望兄友弟恭,结果朱允炆身为兄长,竟然在弟弟遭难的时候落井下石。
这孩子该打!
朱元璋叫来大太监周云奇,
“传旨,后天上午巳时,朕在谨身殿考校孩子们。”
一群小狼崽子!
朕不收拾收拾,就要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