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元璋早已经起床,在批阅奏折。
大太监周云奇抱着拂尘,安静地站在一旁。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
啪!
朱元璋结束了一本,伸手就要再拿一本。
周云奇急忙碎步上前,小声提醒道:
“陛下,该用早膳了,今日还有早朝呢。”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看看堆积如山的奏折,
“好吧!传膳!”
放下了御笔,朱元璋伸了伸懒腰,
腰酸背痛,
头晕目眩,
一天才刚刚开始,身体就这样了。
皇帝真不是人当的!
在周云奇的搀扶下,朱元璋缓缓起身,
早膳流水般传上来。
朱元璋拿起筷子,问道:
“董嬷嬷来了吗?”
昨夜命令董嬷嬷行刑,后来他睡下了,没有收到禀报。
周云奇躬身道:“陛下,董嬷嬷在偏殿候着呢。”
“传!”
董嬷嬷进来施礼。
“说说吧。”朱元璋夹起一筷子菜。
“陛下,跟随三殿下的随从十六人。除一人自刎,其余十五人全部打杀。”
“他们说了什么?”
“回禀陛下,大部分都是求饶,只有太监韩永成,行刑前在笑。”
“在笑?那是吓傻了吧。”
朱元璋不以为意。
“陛下,他笑的很得意。”
行刑现场几十口人,她不敢有任何隐瞒。
朱元璋端着碗,愣住了。
这就有问题了!
那个太监似乎知道点什么,要么是肮脏事,要么是对谁不利。
“然后呢?”
“太子妃震怒,命令当场打死,老奴遵照懿旨办的。”
“朕知道了。”
董嬷嬷告退了。
朱元璋有些不满,吕氏不该打死小韩子的,这种情况应该交给锦衣卫,严加审讯。
晨风呼啸,猛烈地拍打着窗纱,哗哗作响,
朱元璋不由地感慨,没想到一次事故,竟然引出这么多故事。
也不知道熥儿现在怎么样了?
头伤不好治啊!
朱元璋突然想起来,他给太医院下了秘旨,
要求另派御医,就诊时注意检查有无旧伤。
不知道御医去了没有?
“云奇,今天有密折吗?”
“陛下,密折都放在御案的匣子里了。”
“取来!”
乾清宫外,
太子妃吕氏来了。
站在台阶下,看了看高大的殿门,
里面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声传出来。
陛下应该在用早膳。
吕氏缓缓登上宫门前的小广场,然后恭敬地跪了下去。
郑嬷嬷等随从跪在她的身后。
值班的侍卫急忙过来询问原委,
吕氏朗声道:
“臣妾未能照顾好三殿下,致使三殿下受伤,特来请罪,请陛下责罚。”
侍卫转身去大殿通禀。
朱元璋正在喝汤,侍卫在门口大声禀报:
“陛下,太子妃前来请罪,已经跪在宫门前。”
朱元璋吃了一惊,
“她怎么现在来了?”
朱允熥受了重伤,今天凉国公府、开国公府定会有命妇进宫探望。
这个时候,东宫的女主人竟然出门了?
熥儿虽然伤重,但是和她无关,孩子也没有大碍。
吕氏完全可以等下朝后来,甚至都没必要请什么罪。
可她选择让命妇等候。
这就有些失礼了。
周云奇捧来了密折匣子。
朱元璋接过后,随后放在一边,
“送个棉垫出去。”
想跪,就多跪一会儿吧。
朱元璋继续用膳。
可是心情变得糟糕,味同嚼蜡,
朱元璋推测,吕氏今天是故意的,
凉国公、开国公为首的淮西勋贵支持朱允熥,惹恼了太子妃。
朱元璋很不满,
来的肯定是国公夫人,是大明朝尊贵无比的命妇。
吕氏的心胸太狭隘了!
朱元璋想起了马皇后,妹子对谁都客客气气,
命妇进宫,她必然提前等候,冬有暖炉夏有冰,保证宾至如归。
现在的吕氏……
朱元璋不禁叹口气。
毕竟是儿媳妇,等标儿回来说她吧。
又吃了两口,朱元璋放下了筷子,吩咐撤膳。
打开匣子,翻找了一遍,果然有御医去诊治的密折。
打开密折,一目十行。
他很满意,李院判医术最好,医德最正。
内容喜忧参半。
喜的是,朱允熥头部的伤在好转。
忧的是,旧伤遍布全身,判断是树枝类的东西所伤。
其实,朱允熥的旧伤是采药的时候划伤的,只是很像荆条抽打所致。
他现在是高贵的皇族,导致一切怀疑都指向明确:
是吕氏下的黑手。
朱元璋已经肯定是吕氏。
他突然发现,昨夜至今发生的种种,让他看到了吕氏的另一面。
太子妃变得陌生了。
过去贤良淑德的形象荡然无存。
这种的心胸,这样的格局,
如何母仪天下?
朱元璋对吕氏的信心动摇了。
吕氏恭敬地跪着,
她还不知道,一只蝴蝶扇动翅膀,送了她一口黑锅。
周云奇来了,送来一个厚厚的棉垫。
“太子妃娘娘,请垫在膝盖下,地面太凉。”
吕氏摇摇头,拒绝了,
“多谢公公!不过,本宫既然犯了错,那受凉也是本宫该受的惩罚。”
周云奇劝了几句,吕氏坚持不用,
他只好放下棉垫回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吕氏就这么跪着。
地面坚硬冰冷。
虽然事先在膝盖处绑了牛皮、棉垫,但是膝盖还是被冻透了,针扎一般疼,
吕氏疼的额头渗出虚汗。
本以为很快就会被召见,或者被降旨驱退。
没想到需要跪了这么久。
郑嬷嬷急忙跪着上前,将棉垫给她垫上。
吕氏不敢再推辞,有了棉垫子,膝盖好受了一下。
郑嬷嬷她们就只能生受着。
朱元璋穿好朝服,又拿出几份重要的奏折,仔细浏览。
这几份朝会要讨论的。
他将自己的思路梳理了一遍,才放心上了肩舆,周云奇在他腿上铺上一件虎皮御寒。
“起驾!”周云奇喝道。
殿门大开,太监抬着肩舆走了出来。
朱元璋一眼就看到跪着的太子妃一行人,便招手叫来周云奇,叮嘱几句,肩舆没有停,径直走了。
吕氏的膝盖又疼又麻,棉垫被冻透了。
她看到了御撵,急忙低下头,显得更加恭敬。
陛下肯定要过来宽慰几句的。
她开始酝酿感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到时候要哭的,不能嚎啕,只能啜泣,
既显示自己的委屈、对朱允熥的心疼,又要有太子妃的礼仪。
可是,她等了片刻,只看到一个人走过来,
穿的竟然是皂靴。
怎么只来了一个太监?
吕氏急忙微微抬头观看。
肩舆已经走远了,
来的是周云奇
吕氏心中无比失落。
陛下一句话安慰的话都没说,竟然就走了?
周云奇走到近前,朗声道:
“太子妃,陛下口谕!”
吕氏急忙恭敬地回道:
“臣妾接旨!”
周云奇大声复述:
“朕知道了,回去吧。”
吕氏愣了,
就这?
没有一句安慰劝解的话?
周云奇咳嗽了一声。
吕氏如梦方醒,急忙大声道:
“臣妾遵旨!”
如果再坚持跪,那要跪到下朝。
膝盖会跪废的。
自己是来作秀的,不是自残的。
周云奇告退,然后快步去追赶肩與。
郑嬷嬷急忙上前搀扶,
吕氏艰难地站起来,膝盖太疼了,双腿吃不上力,
郑嬷嬷低声道:
“陛下没降下任何惩罚,连句重话也没有,真是太好了!”
其他随从也跟着恭维。
吕氏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虽然陛下没有劝慰,但是也没有训诫。
看样子,陛下并没有生气。
自从嫁入皇家,太子宠爱,陛下信任,一直荣宠不衰,
无论大错小错,只要自己认错,就会轻易揭过去,
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作秀成功!
想到这里,吕氏神清气爽。
吕氏刚抬脚,忍不住低声痛呼。
膝盖像两块冰贴在腿上,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
吕氏试着走了几步,疼的出了一身细汗。
她在心中更恨朱允熥。
一左一右两个健妇架着,她几乎是腾空被架下台阶,搀扶上肩舆。
靠在肩舆里,吕氏长吁了一口气,擦去额头的虚汗。
郑嬷嬷吩咐太监:
“起驾!回宫!”
吕氏却说道:
“先不回去,本宫去看看郑安妃。”
“她送了本宫一瓶香露,还没好好谢谢她呢。”
吕氏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探望的人该来了吧?
等着吧!
郑嬷嬷有点担忧,
“娘娘,万一来的是国公夫人……”
吕氏轻蔑地笑了笑,
“国公也是臣子!”
郑嬷嬷陪着笑,
“那是!”
吕氏裹了裹貂裘,淡然道:
“要是姓蓝的老太婆来了,本宫还要给她三分薄面。”
“至于其他人嘛,谁来本宫也不在乎。”
郑嬷嬷凑趣道:
“那老太婆早就不问世事,压根不会来。”
吕氏抱着手炉,得意地笑了。
肩舆朝后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