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很坦然。
吕氏不过是无能狂怒。
他敢肯定,未来几个月自己是安全的。
郭宁妃咳嗽一声,瞪了吕氏一眼,提醒她收敛一些。
吕氏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
她空有一腔的不满和愤怒,却无处发泄。
如果只是客人在场,她可以耍赖,什么都不认。
但是郭宁妃在场,那是陪陛下打天下的妃子,今天也是代表陛下,吕氏不敢太放肆。
吕氏从开始的大杀四方,到现在的丢盔卸甲,连儿子也搭了进来。
吕氏浑身不自在,每一个毛孔有在溢出她的愤怒。
被自己调教成废物的朱允熥,今天竟然让自己如此难堪。
羞耻!
愤怒!
憋屈!
不甘!
吕氏破防了!
掩面嘤嘤哭起来。
朱允熥冷眼旁观。
飙戏结束,吕氏败了。
朱允熥一点也不同情她。
自己扮演的,正是被她调教坏了的“朱允熥”,并没有冤枉她。
她是纯属自己作死。
她如果不晾着客人,陛下就不会派郭宁妃来;
郭宁妃不来,自己今天就胜败难料,毕竟吕氏可以不要脸地抵赖。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蓝老太君见好就收,起身告辞。吕氏道歉,朱允炆挨打,今天也只能这样了。
两位国公夫人难得敲打一次吕氏,心情都很好。
客人尽兴而归。
郭宁妃也心事重重地走了。
“嘤嘤怪”吕氏也走了。
小院子重回宁静。
朱允熥用了午膳,喝了药,再次睡了过去。
刚回寝殿,吕氏就大叫:
“研墨!”
她要给太子写信,诉说今天的委屈。
提起笔,刚才受到的屈辱再次涌上心头。
越想越憋屈,眼泪掉了下来,在信纸上洇染。
掉泪变成了啜泣,
又变成哽咽,
变成大哭,
最后嚎啕大哭。
自从当了太子妃,从来没这么丢人过,素来都是她欺负别人的。
吕氏哭的几乎要昏过去,才在郑嬷嬷的劝解下,慢慢止住哭声。
重新洗漱过后,吕氏呆坐窗前。
上午的种种不断在脑海中回放。
她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朱允熥不说话,两个国公夫人早就偃旗息鼓了。
他真的是因为害怕才那么胆怯、才说那些话的吗?
会不会是装可怜,吸引众人的同情?
吕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就太可怕了,他才十三岁啊!
她又连连摇头,
不可能!
他就是个蠢货,没那个脑子。
太子妃的神情不断变化,一会儿惊恐,一会儿释然,一会儿摇头表示不屑……
郑嬷嬷在一旁惊悚地看着,娘娘不会是气坏脑子了吧?
终于,吕氏站起身,走到书案旁,再次提起笔,
“哥儿,见信如晤!……”
她将愤恨、委屈都写在了给太子的信里。
此时此刻。
乾清宫,
郭宁妃在禀报上午的经历,一五一十说的很详细。
朱元璋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认真在听。
等宁妃讲完了,朱元璋只是点点头,
“咱知道了。”
然后拿起御笔,继续批阅奏折。
郭宁妃识趣地告退了。
作为几十年的枕边人,她也猜不出陛下的心思,这就是难测的天威。
今天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人会在公开场合提起,但是私底下暗流涌动。
也许,这件事就此彻底过去;
也许,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炸雷。
凉国公府,夫人回来后直接去书房找了蓝玉,诉说了上午的遭遇。
最后,凉国公夫人叹了口气,
“熥儿太怕他们了,最后还为那个小娘养的说情。”
蓝玉疑惑,
“说了什么?”
夫人回道:
“他说:‘万一传扬出去,对二殿下的名誉不好,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蓝玉心疼的直叹气,
“这孩子,就是太善良,对朱允炆一向既害怕又敬重。”
夫人心不平,气哼哼地说道,
“就是吕氏给整怕了,小娘养的都要杀他了,还敬重!”
王行在一旁悠悠说道:
“国公爷,夫人,既然殿下担心‘万一’,那么咱们就去掉‘万一’,传扬出去。”
凉国公夫妇愣了一下,然后都抚掌大笑,连声说好。
王行瞬间就想好了标题:
“那就叫,‘朱允炆杀弟未遂,太子妃虐待继子’。”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些内容,
“朱允炆为夺嫡,趁弟弟重伤,上演烛光斧影。”
“幸好殿下有祖宗庇佑,才保住性命,只是伤上加伤,生命垂危。”
趁她病,要她命!
添油加醋,烹了太子妃!
蓝玉雷厉风行,当即叫来管家,嘱咐他暗中联络其他勋贵府邸的仆人,将谣言传扬出去。
王行笑道:
“半年后,这件事会传遍江南、塞北、东海、西凉。”
淮西勋贵,哪个府上没上百个仆人?
哪个仆人没几家亲戚?
蓝玉大叫,
“上酒菜!”
难得打脸吕氏,必须浮一大白!
王行又想起了朱允熥的话,为什么说“万一”?
殿下真的不是在说反话吗?
还有今天殿下的表现,虽然很胆怯,但是每一句话都起了作用,时机把握的很好。
他也是故意的吗?
他很快又否定了,
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心眼。
殿下真有这么聪明,吕氏岂敢这么蹂躏他。
时光匆匆。
十天转眼就过去了。
朱允熥安心养伤。
十天里风平浪静,吕氏母子再也没出现过。
暮色四合。
客厅。
“啪”!
朱允熥随手扔下棋子,靠在椅背上,
“认输!”
和他对弈的江都郡主,眼睛笑成了月牙,
“也不错啦!过去开局就杀败你,这次你落了这么多子。”
自从他重伤,这位一母同胞的姐姐就常来看望。
上次吕氏被修理后,姐姐来的更勤了。
江都郡主关切地问道:“你的头真的好啦?”
“没事了,已经三天没疼了。”
“嗯,当初你都不认得我这个姐姐,吓死我了。”
“还有好多人我不记得。”
江都一摆手,“那没事,你认得我这个姐姐才重要。”
说着,她自己先乐了。
看着笑颜如花的姐姐,朱允熥心中叹息。
母亲去世后,太子的一个妃子收养了她,对她如己出。
历史上,朱棣篡位后杀了她的丈夫,还将她从公主降为郡主,导致她很快抑郁而死。
幸好,她现在还是快乐的美少女。
十五岁,最好的花季。
江都关切道:“中午,李院判来了?”
“哦,忘给你说了,老头说我没事了?”
“真哒?”
“老李头说:三殿下康复了,呃,‘失忆’还需要时日。”
江都白了他一眼,
“什么老李头,那是李院判!没礼貌!”
转眼她又拍着白皙的小手,开心的很,“康复了就好呀!”
“大姐,我想明天出宫,去拜访蓝老太君、凉国公。”
自进宫还没出过院子,他被闷坏了。
江都点点头,
“去吧。代我问个好。多带点人,这次不许乱跑哦。”
钱嬷嬷从外面进来,
“殿下,郡主,该用晚膳了。”
江都看看日头,惊讶道:
“呀!都这么晚了!”
“我得走了,宁妃娘娘那请了位女先生,讲《女诫》。”
“哎呀呀,我要迟到啦!”
江都慌忙起身,将棋盘带歪了,棋子撒了一地,自己也差点摔倒。
她的嬷嬷急忙扶助她,
“小祖宗,不急的啊,时间来的及。”
朱允熥吩咐道:“用我的肩舆。”
江都摆摆手,“不用啦!我今天也是坐肩舆来的。”
朱允熥亲自送到院门口。
江都叮嘱道:
“说是停药,但是你要是不舒服,还是要召御医来的。”
“晚上早点睡!”
“早膳按时吃!”
“不许再去危险的地方!”
“……”
她一开始叮嘱,就说了一长串。
朱允熥一一应允。
长姐如母,虽然她也是个孩子。
在冰冷的皇宫中,有一个姐姐如此无私地关心,他感到一股暖流。
这个人世间,值得来一趟。
两人正说着话,乾清宫的董嬷嬷来了。
钱嬷嬷急忙迎上前。
“陛下口谕!”
江都姐弟急忙带着宫人跪下接旨。
“口谕:朱允熥明日恢复进学。”
董嬷嬷传了旨,和姐弟俩客气几句就走了。
江都很开心,
“你看,皇爷爷操劳国事,还惦记着你的学业呢。”
朱允熥的出行计划全废了,心中有些失落,
“姐,我头晕!”
江都咯咯笑了,
“行了吧,你!”
肩舆走了,江都还不忘掀开兜帽,回头大声叮嘱:
“明天去上课!”
“小心皇爷爷修理你!”
朱允熥完全没了心情。
重伤初愈,就被朱元璋给安排了。
老朱,做个人吧!
本王想再玩两天!
朱允熥一头扎进书房,临时抱佛脚,希望明天不要太难看。
“殿下,您的晚膳?”
“送书房来!本王要秉烛夜读!”
东宫后殿。
郑嬷嬷有些不满,
“那个人也配去读书?娘娘,依奴婢看,不如再给他请几天病假。”
吕氏沉吟着不说话。
朱允炆正在吃点心,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大笑,
嘴里的糕点四处喷溅,落了一旁的小宫女一头一脸。
吕氏警惕地看看小宫女,皱眉道:
“快滚下去!真恶心!”
长的有点狐媚,炆儿今天总找她说话,得打发出去了。
她又转头嗔道:
“小心点儿,别呛着。什么事引你这么开心?”
朱允炆笑道:
“朱三傻要去上学了?”
“他的字像狗爬,上课睡觉,背书不会。”
“哪天先生不打肿他的手!”
“他敢去吗?”
现在只要朱允熥倒霉,朱允炆都是喜闻乐见的。
“学堂可有几个人想他呢。”
郑嬷嬷酸了,“就他,还有人喜欢?”
朱允炆促狭道:
“毕竟很多天没欺负他了,能不想吗?”
郑嬷嬷乐了,“那是该想的!”
朱允炆又有些担心,
“就怕他装病,以前就数他病假多!”
吕氏眼睛亮了,
“郑嬷嬷,明早派人去督促一下,让他按时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