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大使连声求饶。
朱允炆呵斥道:
“五石,就是六百多斤粮食,五百多名灾民一天的口粮!”
仓大使哀求道,
“都是卑职一时偷懒!请殿下恕罪!”
朱允炆喝道:
“严重渎职!拿下!丙字号涉事吏员一并看押!”
侍卫拿住仓大使的胳膊,向堂外拖。
仓大使吓得魂飞魄散,叫起了屈:
“下官向户房禀报过,已经被罚了俸禄的,为何还要惩罚下官?”
董长义皱起了眉,怎么还攀扯呢?
朱允炆当即喝道:
“将涉嫌包庇的户房主事暂时看押。审问后再行定罪!”
朱允炆一顿操作猛如虎,
不仅茹太素、董长义愣了,应天府的官吏也被镇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明白了殿下的目的,
不管你错的大小,
重要的是,你有错!
董长义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
区区五石米,你抓了老夫这么多手下?
他转头看向户部尚书,希望茹太素能帮着说话,茹太素半闭着眼,犹如老僧入定。
他再看向黄子澄,刚要拱手说话,
黄子澄已经大声道:
“殿下公正严明,为灾民做主,这些蠹虫就该严厉惩罚。”
董长义闭嘴了,殿下今天来,就是要踩着应天府的脸,来露自己的脸。
偏房官员的心都吊了起来,
五石米尚且如此,更大的错还不得人头落地?
又过了一刻钟。
朱允炆饿的心慌,只好宣布暂停,先用午膳。
茹太素借机溜了。
董长义询问道:
“殿下,下午是否去堤上看看灾民?”
朱允炆摆了摆小手,
“董大人,下午继续看看账。”
董长义愣了,难道今天就是查账了?
“殿下,那明天、后天如何安排?”
朱允炆含糊道:
“也许继续看账,也许有其他安排。”
董长义只好退下了。
他自己手脚干净,却担心属下被抓住痛脚。
午膳后继续查账。
另两个同学借口困倦,去休息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筐里的账簿在一点点变少,
朱允炆、黄子澄捧着香茗,慢慢品茶。
账房迟迟没有“喜报”,这让朱允炆有些失望。
难道就抓几只小鱼小虾?
兴师动众的,不抓几个大官,不是白忙活了吗?
朱允炆焦躁地问黄子澄:
“先生,是账目太干净,还是账房不行?”
黄子澄低声安抚道:
“殿下稍安勿躁,每天数万斤粮食进出,怎么可能清白无辜。”
话音未落,一个账房发现了问题,
“八百石粮食出库后,不知去向。”
朱允炆、黄子澄大喜过望,
近十万斤粮食!
惊天大案!
他们连声吩咐查下去。
董长义闻讯赶来,心里十分紧张。
谁的胆子这么大?
这要是坐实了,得多少人头落地?
自己首先是失察,脑袋可能也保不住了。
董长义的额头直冒冷汗。
偏房的官员也都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谁在作死?
没人出来承认。
一炷香后,核实出了原委,只是记账的小吏记错了。
董长义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服被汗浸透了。
偏房的官员哭笑不得,差点没被吓死。
朱允炆的小脸涨红了,
还以为逮住一只硕鼠,
结果是误记?
他立刻下令,将小吏革职,重打了十板子;又将负责管账、核查的官员免职,
这才勉强出了口恶气。
太阳渐渐西斜,寒风猛烈地抽打着房顶。
朱允炆该回宫了。
他拉着脸,木然地坐着,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今天的查账要虎头蛇尾了。
黄子澄更是焦躁地在账房之间穿梭,恨不得抢过算盘,自己赤膊上阵。
这时,有账房禀报,
“乙字库,在十天前出库两百石糙米,去向不对。”
朱允炆这次慎重了,吩咐叫来负责的官员核实。
仓大使当场就招了,
“这些米被卖了。”
朱允炆、黄子澄都来了精神,
虽然不是硕鼠,但是两万多斤粮食,也是一只中鼠了。
朱允炆开始审问,
一边审,一边抓,
凡事口供上牵连的,都被拿下了。
时候不大,应天府被抓十三名官吏,
朱允炆还派出侍卫,去抓收购的米商。
直到抓了府丞,他没有供出其他同僚,抓捕才暂时停下。
董长义忍不住站了出来,
“殿下,黄大人,府丞属于失察,能否让他停职待参?”
朱允炆本着小脸,淡然道:
“董大人不要担心,如果他无罪,有司自然还他清白。”
府丞是犯人中最大的官,唯一的正四品。
他舍不得放。
董长义气的大喘气,却无可奈何。
夕阳洒下最后一抹余辉。
账簿还有大半没有看,账房也没再发现问题。
黄子澄催促道:
“殿下,该回宫了。”
朱允炆十分遗憾,
“先生,难道就没一只硕鼠?”
董长义忍不住咳嗽一声,缓缓起身,
府丞之上就是老夫了,殿下看老夫像硕鼠吗?
“殿下,下官治吏不严,罪不可恕!请殿下治罪!”
朱允炆尴尬了。
府尹正三品,他眼热的很。
但是抓捕这种正堂官,需要陛下的旨意。
黄子澄急忙出来转圜,
“董大人,殿下的意思是,应天府绝大部分官员都是尽忠职守的,可喜可贺!”
朱允炆意识到说错了话,也附和道:
“黄先生所言极是!”
董长义叹了一声,
“殿下,下官明日就上请罪折子。”
黄子澄安慰道:
“董大人,几个蠹虫已绝于朝廷,大人不必自责。”
董长义不再说话。
偏房里的官员都愤愤不平。
官员贪腐,你愤怒;
官员清廉,你又遗憾。
我等也很为难的!
朱允炆起身回城,对今天的收获,他比较满意。
董长义率领残存的属下送行。
朱允炆客气道:
“董大人,今天叨扰了!”
董长义淡然道:
“殿下能来观政,是应天府的荣幸,也是灾民的福气。”
朱允炆的队伍逶迤而去。
董长义转身看看手下的官吏,
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少了十几个熟悉的身影。
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是安慰,还是训斥?
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
这才第一天,就搞这么大动静。
还有两天呢!
“都散了吧!”
“明天多小心。”
说完,他转身走了,还有请罪折子要写呢。
官吏们拱手送行,安静地看着府尹的轿子走远了。
他们也散了,
没人回家,纷纷去自查,清理可能不干净的手尾。
胆子小的先写了遗书。
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又愤愤不平,
怕的是不知道明天、后天会如何,头顶悬着利剑,任谁也脖子冷飕飕的;
怒的是殿下太严苛,一点小错就抓人,应天府的官员一天去了几乎一半,不少人的好友、同年就进去了。
一股暗流在人群中涌动。
很快,有几个官吏聚在了一起,仆从打来酒菜,他们关上了房门。
众人开始都有些沉默,
几杯酒下肚,话慢慢多了起来,
“我小舅子被抓了。”
“我的好兄弟也被牵连了,就是丙字号的仓副大使。”
“后来抓的这一波,凶多吉少了。”
“还是想想明天、后天吧!”
“想什么?洗干净脖子等着呗!”
“今晚都别睡了,好好理理自己的破事。”
“老子不甘心!想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咱们也不是随意践踏的!”
“你疯了?!”
“老子就想让他难堪!”
屋里一阵沉默。
夜色悄悄袭来,屋里光线暗淡。
没有人点火烛。
众人的呼吸有些急促。
“那就干!”不知道谁低声喝道。
众人低声响应。
群情激愤,黑暗中飘荡着阴谋的气息。
“明面上还得配合。”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让他难堪,又不能太过。小心惹恼了如来佛。”
“既要,又要,还要,真他娘的难啊!”
“夷三族容易?”
“是,是,得小心!来,咱们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