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tnm基地,。
am5:10。
第三遍集合铃,基地里的所有人在这时候都已经穿戴整齐,集合在操场上。
夏季一般天亮得很早,但现在天空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点要天亮的症状。
在有光的地方看过去,会发现空中还飘落着片片‘雪花’,气温也完全没有一个夏天该有的样子,正常人还得穿上秋冬的装备。
天灾以后世界就是这样了,即使接近赤道,在冬季抵达之前也得做好全面防灾准备。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这一批训练的士兵再过不久就会被派上战场,或者别的什么需要他们的地方。
他们中能越过冬天的,大概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虽然从人类的历法算,他们都只有几岁,但已经经过足够时长和强度的训练,因为身体的特殊,比起人类的士兵来说一点不差,只是需要实战的筛选。
特拉法教官看着这群体型半大孩子一样的士兵,在高塔上的强光灯照射下,一个个检查他们的仪容。
他们的岁数放在人类孩子身上,是会系鞋带都会得到夸奖的。
可他们毕竟,不是人。
“扣子。”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终于发现一个仪容不太规范的家伙,手上的短鞭扬起来就是一下。
对方眼睛都没有眨,硬生生挨了几鞭,只在他说可以的时候才赶紧把慌乱中扣错的扣子弄好。
一圈看下来,他还算满意:“连这点小错误都会犯,战场上能指望你们去干什么。”
因为这个家伙的错误,所有人被罚站到五点五十,才有了吃饭的时间。
这时,灰色的雪已经落了他们一头一身,所有人都因为不充足的睡眠和饥饿的身体变得恍惚。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坐下或者扶着什么休息一下。
十分钟后,马上就是早间训练。
这点时间大多数人连领吃的都不够。
看着他们只敢暗地里较劲,都想早一点吃到早饭,特拉法教官在教官单间里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又罚他们了。”
卡特医生端着一份健康‘饭菜’进到单间里。
“怎么了,心疼?”
“即使他们算不上人,一个晚上叫起来四次,也是非常不人道的做法,虽然用了激素诱导,但他们也是需要发育身体的。”
“发育不好不就证明他们有基因缺陷,正好销毁残次品,军方花了大价钱,当然得给他们做得尽善尽美。”特拉法教官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卡特扶了扶眼镜,对这群大老粗不抱任何可以沟通的希望。
就是培养细菌,也得在合适的条件下。
特拉法说得没错,军方的资源和资金都很充裕——虽然到他们这一层几乎捞不到多少。
但至少他们还有权利,哪怕只是对这群混血战士的,可悲的一点点权利。
她低着头再懒得管,反正到时候折损了,要头疼的还是他们这群教官。
“喂!不允许分享!”一声爆喝忽然吓了她一跳,抬起头朝着特拉法的视线望过去,两个士兵正在分享刚领到的食物。
他们吃的东西类似一块压缩饼干,配有半碗味道微妙的汤水和各种维生素片。
那两个大概是眼看用餐时间要结束了,所以一个好心分一点领到的给另外一个而已。
这些孩子——如果能这样叫的话,培养是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和规定的。
他们在这里只需要学会单兵作战和简单配合,以及基础生存训练。
别的东西,一概是不许也不能教的。
分享——这会让他们产生同类之间的同理心和同情心,这会影响到他们对命令的判断。
两个人没等特拉法出去就分开消失在人群里,因为相同的制服和过于年幼而相似的外表,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这么作罢。
但特拉法自然还有别的方法对付他们。
因为时间限制,很多人都没吃上或者没吃饱,在白天的训练里掉队的,就接受了他更残酷的惩罚。
晚饭的时候,卡特路过庭院,看到几个人被拖走。
这在这里是非常常见的,就是不知道被带走是要销毁还是关禁闭。
所以特拉法没有调监控或者继续追,因为他不在乎具体是谁,谁惹他不开心了,惩罚所有人就好。
现在的环境很糟,让人心也开始变质。
卡特只能保证自己的良知、怜悯,虽然这些感情在这个时代无用又昂贵。
稍晚时候,有人来处理伤口。
那是个亚洲面孔的孩子,虽然她这辈子可能没有任何机会踏上她的遗传物来源的故土。
“今天是你吧。”特拉法更新了自己的装备,对方手臂上有一道几乎见骨的撕裂伤,即使是他们这种人也是需要好好处理的。
清理伤口的时候,她一声都没吭,听到这句话,肌肉却很难察觉地紧绷起来。
“放松,我不会给别人说的,这样不好处理。”卡特拍了拍她的胳膊。
虽然她没说话,但这反应几乎就是默认了。
卡特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她一双眼睛朝这边警惕地打量着,所以两个人能很快跑脱。
那是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明亮清澈,带着一丝狡黠,和她在这,不,在进入战争年代以后见过的所有人的眼睛都不一样。
所以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晚饭吃了吗。”处理好伤口以后,她随口问了一句。
按照特拉法的性格,想必是没有的。
对方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卡特给了她两支葡萄糖。
没办法,战时什么都缺,这是军事基地,不是度假村,只有这种东西她有多的。
对方观察着她的脸,小心翼翼把东西拿了起来。
“瓶子别乱丢,明天过来的时候带回来。”
可对方拿起瓶子掰开,一口把葡萄糖一饮而尽。
卡特有些意外,她专门拿了两瓶,是想她分给另外那个孩子。
不是她么?
“你不分给你的同伴么。”她皱起眉,怀疑起自己的善心是不是给错了人。
她比了个手势。
虽然卡特没有专门学过他们的手语,但这是最简单的一个。
‘全部死了’。
带回去也没人分享,或许还有被特拉法查到,继续折磨的风险。
这天卡特后半夜都没睡着过。
听着远处士兵宿舍一次又一次的集合铃。
今天是八次。
他们大概完全没睡着过。
她可能不太适合待在这。
她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人想申请调职。
别人都很不理解,虽然没什么油水,但你这可是个空闲位置,而且在基地作为人类管理者的权利是无限大的,再差也可以克扣些物资,填补家用。
特拉法动辄惩罚他们不能吃饭,说不好有没有和食堂的管理者在其中上下其手。
可她一点也不想呆在这,这里的人比那些非人更不像人。
她离开的那天,这些士兵也将要离开了。
等待他们的到底是坟墓还是新的未来,哪怕她并不是个悲观派,也依旧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提着东西走过操场的时候,她又看到那双眼睛。
他们正在极端天气里接受训练,所有人都被冻得够呛,神志恍惚。
而那双眼睛温和平静,仿佛知道她要离开,目送她到视线不能及处。
卡特飞奔离开。
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逃兵,这是他们的日常,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再者再换一个军医来,谁知道他会怎样参与这场地狱狂欢。
但她还是走了。
她那廉价的良知和怜悯让她难以忍受这里的一切。
好在没过多久,战争就结束了。
卡特松了一口气,但那时因为调离相关部门,无权,也无从得知他们的近况。
总归,不会比战时更困难了吧。
但这计划,从来都没有在大众层面公开过,这些士兵,也没有正式出现在在大众层面的视野里过。
有的只是道听途说,和模棱两可。
当时她的基地只是其中之一,很难想象那几千上万人,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可那时她已经过上了非常普通的生活,她的一切都不支持她再回到那个地狱里一探究竟了。
再接触到相关的事,是在若干年后的一场晚宴。
她新入职了莱特维斯集团,公司一年一度的年终晚宴上,她看到了那双时常出现在她梦境最深处的眼睛。
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卡特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对方看着仪态得体,教养良好,最重要的是,她站在集团主事人的身后。
如果只是相似,只是巧合,她贸然上前问询是非常不礼貌的。
毕竟他们的一部分也是人,万一的有血缘关系的普通人类,这就太尴尬了。
再者,主事人不知道清不清楚她的出身。
所以她只是远远看着对方。
隔着半个房间的人,中间热闹的乐队,灯红酒绿间,没人会注意到这场小小的意外重逢。
“怎么了?”罗切尔很讨厌这种场合,在前半场讲完话以后就想离开。
但这该死的地方小零食也太多了,这些东西就像他回家路上的阻碍。
他从来没缺过莉莉丝吃的,就连现在很难搞到的地方美食也尽量找来,谁知道她这毛病到底是哪来的。
“好像看到一个熟人,不是,也不算熟人。”莉莉丝在他身后叼着餐叉嘟囔道,一粒点心渣子都掉到他脸上了。
“这公司能有你的熟人?”他嫌弃地把点心渣子弹开,看向她视线的方向。
却找不到任何目标,那一片都是他公司的家伙们,不过还不够格来给他敬酒之类的。
“是以前在基地的时候的。”
罗切尔默了一下。
“你记性够好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吧,给过我吃的。”
“男的女的。”
“那个,穿黑色半裙的那个。”
直到对方望向这边,又走了过来,卡特才开始慌张。
确定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以后,她的小腿都要抽筋了。
“你是……?”
虽然他说了不用管他,但作为集团最高的权力者,看到他的动向,马上有人站了出来。
“研发部的卡特.斯文博士。”那人介绍道。
“是她么。”罗切尔却没搭理对方,只是侧着头问莉莉丝。
“你,你是当年那个医生么。”莉莉丝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段过往,只能小心问道。
“葡萄糖?”卡特脑子都要宕机,只隐约记得这一点。
莉莉丝点点头,开朗地笑了起来:“原来那是葡萄糖,我说怎么没有任何一种饮料是那味道。”
“一支葡萄糖值得你惦念了十年?”罗切尔对她们对暗号的信物非常不满。
要知道他之前为了莉莉丝一句话,花了多少钱给她淘了多少绝版的玩意。
“是两支。”她非常严肃地纠正道:“当时真的,非常感谢你。”
虽然确认了就是对方,但她们并非亲友,甚至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在基地的过往是谁都不愿意提及的噩梦。
尴尬地寒暄了几句,莉莉丝就被罗切尔催促着回家了。
“没想到你还认识大老板的保镖。”
“这下发达了,那可是大老板跟前的红人。”
同事们起哄着,让她请客。
卡特严词拒绝。
“我也只是一面之缘,算不上什么交情。”
不管她认不认,她在公司中的地位增长得还是比别人快。
但她和莉莉丝的交情并没有任何进步,连见面都很少很少。
其实后来想想,应该是罗切尔也有意培养自己的势力,找到一个插手的机会而已。
再后来……
她为莉莉丝控制了集团,防止莱特维斯家的远亲们把这集团分食殆尽。
形式越来越糟后,她被安排带着罗切尔离开。
这次虽然也是离开,但她总算不是逃兵了。
而士兵的使命,就是死在战场上。
临死前,她恍惚地想着,其实一开始,是莉莉丝欠了她两瓶葡萄糖吧。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亏欠了她。
人的良心和怜悯,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
……
“我想喝葡萄糖。”
半夜,陆秋忽然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少喝点甜的,你又想去看牙医了么。”克里昂嘟嘟囔囔的,手摸索着,企图把她按躺下。
“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陆秋挠了他一下,拍开乱摸的爪子。
“那是不知道你还会长蛀牙。”克里昂清醒了,但还是懒洋洋翻了个身,轻轻拍着她的后腰。
他发现自己最近好像怠惰了很多,以前任何一点动静他都能很快清醒过来:“梦到以前了?”
“我不知道,就是忽然很想。”她抱着脑袋,梦里的一切混乱而多变,其实醒了以后她完全记不住到底梦到了什么。
“没事,我在这。”他轻声安慰道。
“可你又不是葡萄糖。”她乖乖躺下,和克里昂两条蛇一样盘在一起。
第二天克里昂还是搞来了一点葡萄糖。
“好难喝。”她尝了一口,赶紧喝水。
“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吃的。”只是物资匮乏的时候,什么都宝贵。
他把剩下的一点喝掉了,那种甜到有点苦的感觉让他忽然理解了什么。
她念了十年的难道真是这一口味道吗。
不过是在懵懂的苦难中,第一次品尝到人性的美好,所以念念不忘。
即便这美好落到实处,只是两瓶葡萄糖。
他忽然生出一点嫉妒,但也无从说起。
“吃完早饭记得刷牙。”他淡然道。
“是是是,你越来越像老妈子了。”陆秋低头,继续吃着早餐,一会儿还有很多事得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