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皇树,大概类似于某些小说中的地脉。
就是大地的血脉,玄学上大概也可以被叫做龙脉啥的,但他们这不是什么玄学。
见到海皇树的时候,陆秋大概有点能明白为什么被冠以‘海皇’的名字。
那是海床底下巨大的空腔,大到能让人犯聚物恐惧症。
即使在那么大的空间里,也能一眼看见,并且一眼确定那就是海皇树。
人能看见的东西受制于视网膜,不能看见的东西很多,但能看见的,都可以具体划分形状。
巨大的海皇树发着淡黄荧光——如果不是掠食者的诱饵,这在深海中是没有必要的——像一个长满神经突触的细胞。
只是大小,或许赶得上某些行星碎片。
肉眼能见的是它的末端突触颜色已经非浅,甚至完全黯淡了。
“这就是海皇树……”所有第一次见到它的人都喃喃感叹道。
尽管在航天时代,人类已经见多了从前难以想象的东西,但如此巨大的生命体,大概还是第一次见。
对,生命体。
它的光芒明明咩咩,就像呼吸一样。
而且不是生命体的话就不应该有什么死亡。
地下空间的入口在大神殿下方,要一直往下很久,大概在海平面往下两三千米以下了。
“取样。”现在不是什么感叹的时候。
陆秋冷冷吩咐道。
虽然如此奇观她确实也想多看看,但下来的途中她觉得自己幽闭恐惧症都要犯了,而且在这里看着也无济于事。
伊尔曼来的几个家伙被克里昂带走,他们先去把阿特拉蒂的生物研究所控制住。一方面是方便后续的研究工作,一方面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控制阿特拉蒂,从哪开始已经不重要了。
研究所如果能有这些年对阿特拉蒂的研究资料最好。
而她和亚当,还有没啥用的家伙们一起下来‘望闻问切’。
一个生物的生死就决定了整个生态链的生死,她的专业素养让她很难接受。
看他们忙活,乌瑟尔背着手漂在一边。
为什么呢。
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阴谋,现在完全可以杀了他一走了之。
海皇树真的死亡的一天,阿特拉蒂的所有生物都不会幸免。
或者把事情快速推进,他们来这里,和阿特拉蒂结盟的本质应该还是对付帝国。现在他们和伊尔曼的使者都在他们手上,想做什么就能做到。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研究海皇树?
“我看你挺闲的,去那边也采样过来,标记这么弄记得吗……”
陆秋定了几个采样点,回头看着乌瑟尔在出神,把一套工具丢给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往后退了一点,那包工具在推力用尽以后,就在他面前半臂的地方缓缓下沉。
“你们这种属傲娇的真的很烦,捞起来,你去。”她随便抓了个原大神殿的守卫吩咐道。
“啊?我?”对方一脸紧张。
他陪着一行人来这只是为了守护乌瑟尔,但刚才讲解如何采样的时候,他也确实听得很认真。
没想到就被注意到了。他看了一眼乌瑟尔,对方只是冷冷看着他,没有命令也没有阻止。
他尾巴摆了一下,捞起那一包工具,往刚才陆秋说的地方去了。
既然都同意带他们来这里,口头上或者书面上的合作都无所谓了。
乌瑟尔微微扬起头,思考着傲娇是个什么属性。
海皇树尤为巨大,光是采集就要很久。
不同地方的海水,各个部位的样本,全部收集完要很久。
不过克里昂那边已经传来了好消息,研究所和附近的军营已经被接手。
手上的样本已经足够他们做一部分实验,所以陆秋打算先回去,亚当在这指导工作。
乌瑟尔嘴上说不在意,其实人一直在这守着,也没有阻拦他们使唤大神殿的守卫。
有他在这,那些守卫也很听话。
“别以为你在这故作姿态,阿特拉蒂人就能信你。”她带着大包小包准备走的时候,乌瑟尔忽然发话:“海皇树的轮回从未中断过,你们的科技是高超,但也违背不了自然规律,不然为什么要离开故乡。”
陆秋看着他:“试试总是不亏的,而且人类到现在也没有灭绝,不是说明了我们赢了。”
“真是傲慢。”
“你就当是吧。”
“那么阿特拉蒂人又关你什么事。”
之前问他话都懒得说两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健谈。
“趁着我们还能当做工具,彻底利用然后离开不行吗。”他斜着眼,因为眼窝太深,所以眼眸看着混沌深沉。
“别在这天真了,我们不是朋友,阿特拉蒂人也不需要你拯救。”
“我不是在拯救你。”陆秋看着他。
或许也不是阿特拉蒂人。
是当年死去的无数人类,是她没能救下的村民。
同为智慧生物,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然算不上生死相交,但也有说得上话的,失去了会可惜的人。
反正没有违背他们的计划大致方向,那就顺手做这件事又会怎么样呢。
而且她脑子最深的地方,也是这么倾向的。
不经过深思熟虑,只是本能的表现。
看着陆秋过于直白的目光,和毫无感情的解释,乌瑟尔一手用力捏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巴别塔的人要帮他们。
是他做下这并不高明的局,把他们骗来这里,目的是让他们作为阿特拉蒂人的陪葬。
他压根就没想过真的要和哪边结盟。
这个外乡人现在做的事,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
“我不需要你的认同,也不需要你的感激,这是我想做的事。”她抓着一个圣海宫的守卫,对方会意,一下就将她带出出口。
“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就别想太多,你能帮忙就帮一帮,不能就算了。”亚当看着这边,等陆秋身影完全消失以后才开口。
她从一开始就完全不一样,即使在混合原罪之前她也不是纯粹的人类。
思考方式是基因定的,虽然现在的联邦众人是用混合了她的基因的原罪造出来的微生物感染,但本质上他们还只是共生关系。
与硅基生物基因混合的微生物共生。
排除原罪,他们还是碳基生物,受制于基因,他们最底层的,基因层面的思维模式跟那个人就是不一样。
当初硅基生物为什么要来入侵地球,又为什么忽然离开,至今没有人真的搞清楚。
偌大的太空,他们离开地球以后到底去了哪,大概永远都会是个谜。
回到岸上,陆秋有种总算解脱了的感觉。
毕竟她还是个陆生生物,就算靠着某种方法能在水下呼吸,那里的环境也是不适合她的。
那些阿特拉蒂人只能送她到岸边,克里昂已经等在岸上。
这里是研究所的私人海域,他一身简单的衬衣短裤,也没有穿防晒服,居然比之前更有度假的气氛。
“有什么进展吗。”她一上岸,就被一张大毛巾裹住。
“有一些数据,但没什么定论。”
研究所里倒是有帝国这些年的调查档案,上个海皇树死亡的时候,整个阿特拉蒂生态凋敝,研究所的家伙们见大事不妙只能先离开,等回来以后,计算机残存的资料备份保底,也没仔细分析。
所以资料不全,也没分析过,没大用。
而且上次发生这事已经在几百年前了。
年代久远,资料不全。
有点资料,但只有一点。
和她想象中也差不多。
研究所的一切措施都是配套的,她洗澡换了身衣服,就开始干活。
首先是研究员们。
他们莫名其妙被控制接管,听说对方是巴别塔,现在都吓得魂不守舍,又听说海皇树要死了,更是已经写好遗书了。
上次记录海皇树出问题的时候,死的最多的就是他们这些研究员。
因为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事,上报帝国,对方只说让他们研究解决问题,所以环境稍微不对头时大家跑路的时候,他们得留下来,等到开始死人想跑的时候已经挺晚了。
讲道理,真的学术大拿分不到他们这个破研究所,想要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检测个环境还行,真要研究出什么大家就不会留在这了。
听到他们的想法,陆秋也很理解。
帝国一切物资都是直供塞勒斯的,就算现在属于伊尔曼的控制之下,人家自己的封地就在旁边呢,干嘛要把人才放在这种殖民地上。
“现在还没有真的开始灾难,说不定我们还能挽救,这件事本质还是自然事件,等各方面条件到人不能承受的时候,我们会安排你们撤离的。”
她安慰道。
就算不接受,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不知道帝国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巴别塔已经接手了这里。
“向外链接的访问我都监控着,最好,不要出现什么意外。”她说完以后克里昂又补充道。
想也知道,这家伙大概又深潜进入帝国的互联网底层去了。
交代完这些,她把样本和要做的实验一一布置好。
“伊尔曼的情况怎么样?”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她直接问道。
“不难控制。”他嘴角微扬,总算又有点原来那种运筹帷幄,一个人掀起整颗星球电磁风暴时候的感觉。
他这个人就应该这样,从零奋斗从来都不是他应该走的路,他就是毋庸置疑的天才,落魄一天都是浪费天赋。
“做得好。”看着他的眼神,陆秋配合地摸了摸他的脸。
克里昂覆盖着她的手背,牵着她的手吻在手心。
“不需要多久伊尔曼就能被打下来,附近几个星系也很好控制。伊尔曼有一处草原很美,到时候我带你去。”
“以后再说吧,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他抬起眼,其实乌瑟尔问的也是他想问的事。
自然规律而已,关她什么事呢。
现在做得大张旗鼓,到时候如果失败了,那些人大概很难不怪在她身上。
“我尽快打下伊尔曼,到时候可以先把人撤去那里。”
“是个好办法,可以当做兜底方案。”她笑了笑。
这难道不应该是最优方案吗。
排除让帝国和联邦内斗的部分,乌瑟尔也是这么想的,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能自救,难道真要指望她一个外人拯救?
如果说当初将原罪放进婆罗洲的全民进化计划是她对那么多年接触相处的人类的大爱,阿特拉蒂人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总不能真是个真圣母吧。
但是没关系,现在她想做的事都还在克里昂能掌控的范围内。
要做就去做吧。
研究所从来没有那么忙碌过。
被发配到这种地方已经很惨了,他们到底做什么课题帝国那边也不关心,人生最重要的是和自己和解。
但现在有个人拿着鞭子一样在他们后面鞭策。
加油、你们可以的、你们做得到的。
虽然没有真的拿鞭子,但每个人的精神压力都很大。
好在他们虽然摆,但并不是真的不行。
很快研究出现在海水里,有某种微量的气体神经毒素。
一开始并不致命,和水分子结合以后会在人体里累积,渐渐就死了。
而且这种物质会导致海水酸化,还会和阿特拉蒂人身上那层黏膜起反应。
和周围环境一切什么乱七八糟相生相克,最后得出的结论居然是,海皇树死了其实对他们比较好。
这就像你计算题每一步都信誓旦旦,信心满满,然后做出来和答案完全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怎么会这样!”
他们反复验证,但不管算多少遍,海皇树都对阿特拉蒂人的生存不利。
失败是成功之母,但现在他们的成功只能是独子。
得到这个奇怪的结论,所有人又开始摆了。
眼看潮汐日一天天接近,海皇树情况也越来越糟,谁都不知道现在的宜居环境还能维持多久。
好在伊尔曼确实被收拾得很快。
伊尔曼家为自己的领地装了非常多的护卫装置,就像铁桶一样。
从外攻击的话可以说是金刚不破。
但被夺取控制权以后,他们就像被关进桶里的人,用力晃荡,就能得到一听午餐肉。
他们带了几万人,军事行动并不缺人手,甚至只需要克里昂一个人指挥,亚当也在帮她。
日子一天天接近死线,就算她不想放弃,也只能说束手无策了。
“我再去看最后一次。”研究所已经没什么事好做,一群人面对着数据图,只等着陆秋一句话让他们准备撤退。
沉默了很久,她站起来,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