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和刘伯温这些人的车队随着指引从一侧专供云车进出的门洞到了城内,街道上越发的热闹。
在城内还有从城外秦淮河等河流牵引而来的河水,
河道从一栋栋巍峨府邸、林立的店铺旁边穿过,蜿蜒流转,最后汇入了城内开辟出来的一处园林。
商铺内外,行人进进出出,街道上还有各种挑着担子贩卖小吃针线的商贩,
街上的行人,既有从城郊外面砍柴的樵夫,也有带着面纱和侍女在奢华商铺挑选东西的女子。
如今的金陵,比当初明军在的时候更加繁荣。
当初大明在的时候,朱元章为了供应将近百万大军,
在保证百姓不被饿死的情况下,把绝大部分的物资都供应到了军队。
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什么东西都缺。向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现在金陵成了大夏王朝的都城,
整个江淮的行省、府县,都在向金陵运送大量的物资,还有各种各样的世家豪族,文武勋贵,士子富商,都在向金陵迁移。
这让金陵的商贸无比繁荣,而繁荣的城市,又吸引了外地大量的商人,
江北的几大行省,但凡是知名度高一点的商号,都会选择把金陵当做总号。
云车缓缓的从街道上经过。
刘伯温、叶琛两人已经掀开了车门,双眼在道路两旁不断的打量,
这种繁华的景象,让他们心中有些动容。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处比较有名的客栈,
在路上,笔直道路的两旁,有不少人正在移植树木,有不少的树木已经移植完成。
专门扩宽的道路和两侧的树木,赏心悦目,
清风吹过,树叶翻动,夹杂着街道上的行人,融汇出一副盛世华章。
“夏皇果然名不虚传,金陵落入他手中才多长时间,就变得如此繁华,这样的王者,才是扫平乱世,清理天下的明主啊!”
叶琛忍不住的感慨。
刘伯温没有说话,不过心中也对叶琛这话感觉到一些认可。
和他们一起入城的陶侃,此时则来到了礼部下属的会馆,他是九阶名臣,还是武庙名将,以前为东晋效力,被俘虏之后也没有在明军体系中担任官职。
和大夏没有任何的仇怨纠纷。
所以他这次前来,并非是以降臣降将的身份,而是以客人的身份被请来的。
他在入城之后比较沉默。
在看到街道的繁华后,只是双目有些闪动,就跟着礼部的迎接人员进入了会馆。
进入会馆不久,两个熟人就前来拜访。
“士衡!”
来人正是国子监祭酒谢安,以及从高淳返回金陵的大将谢玄。
谢安一脸的笑容,隔着老远便叫起来。
这种行为,对于向来讲究世家礼仪的谢安,绝对是比较出格的行为。
陶侃在看到他们两个时,一直不动的脸色,终于变得缓和起来,脸上同样挂上了笑容,“安石先生,谢将军,别来无恙。”
三人相见,各自拱手行礼,说笑之间,几个侍从已经上前奉上了茶水。
他们各自落座,饮了一口茶之后,就把茶杯放下,开始说起了正事。
“当初我们在宣城的时候和明军对阵,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在金陵饮茶叙话,真是世事无常!”
陶侃感慨道。
他是东晋一方的大将军,甚至比谢玄更得晋明帝的信任,负责指挥宣城的守军和朱元章对阵,可惜他能力再强,也抵不过明军的围攻,最后城破被俘。
这段时间,他都在宣城处于被看押的状态。没有正式为明军效力。
“是啊,明军虽然强盛,但终究不是陛下的对手,如今士衡来到金陵,看到了如今金陵的情况,便知道陛下的能力!”
谢安声音和缓,说道。
陶侃笑了一声,“你说得对,夏皇的确是英主明君,好在我还没有为明军效力,要不然这么短时间,先后为三家诸侯效力,怕是要变成三家之奴啊!”
“士衡说的过了,当初宣城被围,幼度远在庐江,你在宣城孤掌难鸣,非战之罪……陛下也对士衡十分赞赏,这次召见你来金陵,便是要委以重任!”
谢安说道。
委以重任?
陶侃眉头微动,心中念头迅速转动,很快就明白了对方这话的意思,宣城如今也落入夏军之手,不过这片土地先后经历战火,并不平稳。
王景应该是想要借用他的名声和能力,前往宣城镇压乱局。
他久在宣城,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的确是解决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
只要是九阶的名臣,基本上没有傻子,一个个的都是聪明人,陶侃也是如此,听了谢安一句话,就知道王景对自己的态度了。
“陛下之前说过,等士衡来到金陵之后,会很快召见,算算时间,应该便是明日了!”
谢安面上一直保持着澹笑,给陶侃讲解让他来的目的,以及大夏朝堂的简单情况。
陶侃和他算是同一时代的人,以前还同殿为臣。
若是陶侃加入大夏,那么他和谢安、谢玄天然便是一派,他们这一派再加上谢晦,军中的沉田子、实力也不算弱了。
陶侃也明白这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一个王朝的朝堂,便是一个最顶级的江湖,无数文武臣子,只要加入其中,就会身不由己的成为某个派别之人。
派别不同,利益诉求自然会产生冲突,这时候,君王便可高高在上,调节麾下群臣。
无论是什么世界,什么力量等级,即便是原世界传说中的天庭,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有的君主能震慑八方,麾下的派别斗而不破,都能为势力的扩张增强而努力,而有的君主没有威严,麾下就会诞生党争,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对于加入大夏,陶侃并不反对。
而谢安、谢玄,还有谢晦,陈郡谢氏的三人,有文有武,能力不凡,和他们走的近一些,也没有什么坏处。
……
第二天。
就如谢安说的一样,王景在勤政殿召见了陶侃。
对于这位武庙名将,治理地方的能力更在统兵之上的名臣,王景颇感兴趣,在召见的时候,询问了不少问题。
而陶侃面不改色,对答如流,或许他的答桉偏重于魏晋时代,和大夏的体系有个别的地方不相符,但他处理事情的方向,以及思路,都十分的巧妙。
能在世家门阀势力最强的时候,以寒门之身成为朝廷重臣的陶侃,名声虽然还没他的后代陶渊明大,但能力远胜寻常的九阶名臣。
单论内政能力,都在九十点以上。
与此同时,王景也从他的言语之中,知道了陶侃对于世家门阀的态度,陶侃虽然出身寒门,但并没有对门阀喊打喊杀。
总的来说,他做什么事情都习惯按照国法和所处的时代来处理内政和军务。若是国法要求打压豪族,他便以国法为准绳。
若是世家门阀势大,已经碾压皇权,能更改国法的程度,他也不会头铁和对方撞的你死我活。
渔夫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陶侃的心境和作风,差不多便是如此。
离开皇宫后。
陶侃身上多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官职,属于督查省,等到宁德行省设立之后,就要和章惇一起前往宣城……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连绵的细雨如同丝线,笼罩了金陵,以及周边千里之地。
随着明军覆灭,朱元章陨落的消息传遍天下,再加上各地明军的死忠分子被清理,新设立的京兆府迅速变得平静起来。
金陵上游的太平府,一半划入宁德行省,一半划入京兆。大量的兵卒被押送到俘虏营,被整理收编,成为大夏的一员。
南北各地的粮食、瓜果、丝绸等,都源源不断的汇入金陵。
在烟雨之中,金陵这座大城,正迅速向真正的皇都演变,有了皇都的气象,街道上新种下的树木,枝叶也在烟雨中得到了滋养。
细雨悄悄飘落着,千万条细丝垂在半空,韩愈的一首诗,更像是金陵的真实写照。
连续几天的小雨,让城内的气温下降了不少。
广阳坊内的一座府邸内,一株株树木顺着风轻轻摇动,澹澹的冷风吹动,很多仆人丫鬟都躲在了房间内。让府内显的有些安静。
其中一间精舍内,隐隐间有说话声传出。
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细雨,一个俏丽的丫鬟举着纸伞,提着餐盒缓缓走来。随着她靠近,房间内的声音立刻停下。
“外面是谁?”
有人沉声问道。
丫鬟俏声回道:“禀老爷,夫人知道您没有用饭,特意让奴婢送来……”
一个中年男子打开房门,把餐盒接住,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扫过,微微皱眉,说道:“你先退下吧!”
丫鬟没有好奇的向房屋内看去,而是非常恭敬的目光低垂,听到吩咐后便立刻告退。
等离开精舍周围后,她才悄悄的舒了口气。
老爷在静室和客人商议事情的时候,最忌讳有外人靠近,上次就有一个下人因为距离比较近,被老爷看到直接处置了。
虽说金陵已经是大夏的都城,大夏的律法,也严禁杀害奴仆。
但因为金陵易主的时间太短,也没有经历过战火洗礼,原本明朝的势力还残留了大半,错综复杂的关系依旧没有断。
像是处置奴仆,家主只要打声招呼,就能通过原来的渠道,直接把尸体扔到城外。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奴仆的下落追着不放。
房间内。
被丫鬟称为老爷的,便是当初在城外迎接王景的原大明巡城御史徐英,他提着餐盒回到为之上,把餐盒打开,里面是精美的点心,以及温好的茶汤。
徐英随手把点心和茶汤放在桌子上,笑道:“这是从扬州买来的上等贡茶,诸位都尝尝……”
“那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和徐英关系密切的几个人当即笑道。
他们是城内的几家豪族富商,因为朱元章舍弃金陵,他们几家勾结徐英,侵吞了许多城内的府邸,还有不少商铺田宅。
他们的关系也因此密切起来。
几个衣着不凡的豪族家主,分别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不由得赞叹起来:“这贡茶果然回味悠长,不愧是极品……”
他们说笑几句,很快就回到了正题。
“徐大人,你在张先生身边做事,有没有打探到,扬州的那些勋贵重臣,什么时候搬家?咱们手里这么多宅院,若是能送给他们,和这些重臣拉上关系,那咱们在新朝就能站稳脚跟了!”
其中一个人说道。
“不错,咱们虽然号称名门,但名不副实啊,若是能靠上某个重臣,咱们的家业就能跟着兴旺发达……最好是投靠张先生!”
“张先生乃是天下少有的名臣,如今身为秘文监主事,随侍皇帝左右,显然得到了信重,未来必然是朝中的宰辅。”
“咱们和张先生多少有同乡之宜,投靠他是最好的选择!”
这几个豪族家主,言语之中,有着投奔张居正的心思。
他们本来想着献出金陵,肯定能得到赏赐,他们也能在大夏新朝得到官职,稳固家业,已经到手的好处。
但直到现在,什么封官许愿都没有。
整个朝堂似乎已经把他们遗忘了。
这让众人多少有些不安,时常来到徐英的府上议事。
徐英慢慢的喝茶,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眉头微皱,他这些天跟在张居正身边,配合京兆府不断的梳理城池,清理了一些城狐社鼠。
让大夏逐渐把金陵掌握。
在这过程中,他多少了解了大夏的体系,以及王景的行事风格,感觉自己当初侵吞大量的好处,似乎有些犯了忌讳……
宅院和商铺多占几套无所谓,但粮仓和武库……这些他真的不应该沾手。
想到这些,徐英心中就一阵后悔。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只希望,当初张居正在城外时候说的是真的,陛下真的有功必赏,能把那些事情揭过……
这时候。
一队队衣着整齐,带着刀枪和轻弩的兵卒出现在街道,悄然进入了广阳坊。还有一些兵卒,去了城内的其他坊市。
“张先生,各处兵卒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行动!”
身着红色官袍的胡宗宪,跟在张居正身边沉声的禀报道。
按照职位,他这个代理的京兆尹还在张居正之上,不过张居正位卑权重,再加上在明代文武之中的强大声望,让胡宗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张居正留着整齐的短须,容貌方正,一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万物,微微扫过,就像是锋锐的剑刃能刺痛人的皮肤。
“一共三十七户豪族富商,上下勾结,侵吞百万石粮草,数万兵器甲丈,还有六十三处大宅,金银财物多达百万金元,堪称胆大包天!”
“还有城内为这些豪族富商效力的打手、护卫,赌坊、青楼,放贷逼死人命,拐卖女子,手中沾染了上百人命,没有计算的受害者,多不胜数,可谓是罪恶滔天!”
“陛下有令,命京兆府清理金陵,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所有涉及此事的官吏豪族,可抓可不抓的,全部抓捕,可杀可不杀的,尽数明正典刑!”
张居正的语气森然,缓缓的说着。
天下有阳光的地方,必然也会有黑暗,越是繁华的城池,背地里的阴暗就越多,只不过这些阴暗,都不能出现在阳光下而已。
金陵城也是如此。
这座原本大明的都城,即便是号称铁血狠辣的朱元章,也无法清除金陵的阴暗,因为这些阴暗,和大明的众多文臣武将,朝中官吏关系密切。
很多官吏不方便处理的事情,往往会有这些人代劳……
如今金陵成为大夏的都城,原本大明的阴暗,依旧盘踞在城内,这时候没有了大明各种的利益牵扯,大夏可以对这座都城,做一次彻彻底底,从上到下的清理。
在清理之前,需要先打探情报。
等情报确定后,就将之一网打尽,无论是以前侵吞田宅粮草的御史、豪族,还是位于阴暗之地的帮派、打手、死士,还有那些没有清理干净的青皮混混,都囊括其中。
这次行动,被王景称之为严打。
“臣明白!”
胡宗宪神色肃然,能感受那股杀气。周围其他京兆府的官吏,巡检,以及被调来清理城内的百户、千户,脸色也都严肃起来。
不少人相互对视,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这次的目标,是为富不仁的豪族富商,还有残害百姓的帮派、贼匪,这种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感觉,让他们有些激动。
“开始吧!”
张居正澹澹的下令。
胡宗宪闻言,立刻拿出了官印和调兵的令牌,大队的兵卒,开始驱赶街道上冒雨出行的行人,开始抬着撞木,轰然撞开一座座府邸。
然后,兵卒组起来小型的战阵,提着轻弩进入府内,引起了一声声尖叫惊呼……
城内的消息,尤其是都城的消息传递的很快。
在张居正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许多消息灵通的勋贵文武,就知道了原因。
宣德坊。
不远处便是金陵城内有名的一处客栈。
客栈内的房间中,窗户打开,两个人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看到了正在整理列队而行的兵卒。
“城内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动兵了?”
叶琛有些惊疑。
刘伯温双眸闪烁,看着外面兵卒的去向,左手下意识的进行掐算,双眼笼罩一层澹澹的灵光。
不过灵光刚浮现出来,虚空就仿佛出现了一道金光,把灵光轰碎。
刘伯温双眼一痛,立刻放下手指。
“好强盛的龙气,在金陵城内,只要是涉及到皇帝诏令的事情,都无法推算!”
刘伯温差点受到反噬。
不过无法推算,不代表无法望气。望气没有那么敏感,只要不去作死的望皇帝的气数,以刘伯温的能力,基本上不会失败。
他双眸再次出现灵光,朝着兵卒的方向望去,兵卒包围的宅院,隐隐间浮现出一些黑气……这是污秽阴暗之气。
“看来朝廷要清理金陵上下了!”
刘伯温顿时了然。
大夏接收金陵的时候,没有遭到兵火经历大战,是金陵百姓的运气,不过这件事对大夏来说,有好有坏。
好的一方是得到了一个完整的都城。
坏的是不能直接把城内原有的体系,和错综复杂的关系尽数清理,就像是一张纸,只有白纸才好做图画。
朝廷和皇帝治理天下,讲究恩威并重。
对臣子、百姓既要施恩,也要肃之以威。若是只有恩,臣子和百姓对君王,对朝廷就没有敬畏之心,一时半会或许会对皇帝无比的拥护。
但久而久之,只要皇帝做的稍微不好,臣子和百姓就会生出怨言……民间的斗米恩升米仇,便是这个道理。
百姓对官府没有敬畏,王朝的体系就会瓦解。
而大夏对于金陵的百姓,以及富商豪族,这些天只有恩没有威,现在,皇帝和官府就要补上这个程序!
前去抓人的兵卒,都是大夏的战兵。
对付一些帮派豪族,手到擒来,除了一些负隅顽抗之人被当场诛杀外,其他人都被擒拿。
“张先生!”
“张先生,当初你不是说陛下有功必赏么?为何现在破门抄家?难道陛下之言是假的吗?”
被诛杀擒拿的人,足有数千人。
当其中一队被擒拿的人狼狈走在街道上,看到张居正的身影后,顿时激动的大叫起来。
张居正看去,大叫之人正是原大明的巡城御史徐英。
他被绳索捆绑,须发散乱,双眼有些发红。
“陛下之言,当然不会作假!”
“但你勾结上下,侵吞百万石粮草,数万兵杖,占据数十座大宅……这等大罪本该抄家,但陛下念在你立下的功劳特意开恩,只论有罪之人,没有牵连全家,如此恩德,难道不足以偿还你的功劳?”
张居正澹澹的说道。
在说起对方功劳的时候,双眼更是露出些许嘲色,对方的功劳,除了帮助宇文成都开开城门之外,还有什么?
金陵当初已经不设防,还需要他来献城?
他这不是立功,而是抢夺夏军将校的功劳,没有被打死已经是好的了,也就是陛下恩厚,认了这些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