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龙潭。
五龙潭位于行宫以西,南临趵突泉,北接大明湖,原是大明湖的一隅,被称为净池。相传潭深莫测,每遇大旱,祷雨则应。元代时百姓在潭边建庙,内塑五方龙神,自此便改称五龙潭。
此处泉眼众多,构成泉群,风景颇好。
丛木中隐有一亭,名为“渊默亭”,亭匾上暗括一个“龙”字,乃取中“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之意。
从亭中观去,只见翠柳如云,碧丝蘸波。假山叠叠,上垂青藤,复植松柏。
延光帝周缵坐在亭中,望着四下的风景,眼中有些悲伤,也有些释然。
陈圆圆来回踱着步,有些焦急。
过了一会,延光帝叹道:“你走吧。”
“陛下……”
“你是什么身份,朕一直知道。你是薄命作红颜,朕是薄命作君王,没什么好探究的。”延光帝缓缓道,“这数十年下来,外虏内患,努尔哈赤、皇太极、唐中元、张献忠……这些人自诩英雄。在朕眼里,鼠辈尔。趁着天灾人祸,偷取朕祖宗留下的江山。至于他们会哪些手段?以女子为武器,鄙于不屑。”
“朕是天下正统,居九五之位,偏天要亡大楚,此非人力所能抗,呕心呖血了一辈子,以后青史只会讥笑朕是个亡国之君,可笑。但至少你是知道的,不是朕输给了他们,朕是输给了天……”
陈圆圆道:“我明白,陛下的胸襟气度、仁德道义,我都明白。”
“既明白,便走吧。”
“陛下?你放心,我能带你逃出去的。”
“逃不掉的。”延光帝叹了一声,道:“朕看到这‘渊默亭’三个字便明白了,逃不掉的……”
“不是……”
“希望有朝一日四海清平,你这样的女子不必再颠沛流离。”延光帝打断道,又道:“若说朕还有什么愿望,便只盼那些不孝子孙不会给朕一个下谥。”
陈圆圆微微有些无语,却忽听假山那边有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转出一个圆乎乎的中年男子,打扮富贵。
“看,陛下你放心,我能带你逃出去的。”陈圆圆喜道。
延光帝轻笑一声,目光望向天空。
“草民李鹏儿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名叫李鹏儿的中年男子上前跪拜,接着又道:“陛下请随草民来,草民以备好藏身之处……”
延光帝并不起身,目光中有些悲悯地看着他。
李鹏儿愣了一会,又道:“陛下放心,草民找好的这个藏身之处,无人能找到。”
“是吗?”
“是……陛下请随草民来。”李鹏儿说着,脸上颇有些神秘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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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走进渊默亭,凝视着地上的尸体。
那是个中年男子,长得胖乎乎的,口中流出黑血,显然已毒发身亡。
“查清楚这人是谁!”
“是……”
过了一会,小柴禾带上一名老者。
“禀国公,此人是小老儿的主家,姓李,名鹏儿,也是这五龙潭的主人,于五年前买下这片地方……”
王笑皱了皱眉,喝道:“他为何孤身于此?不带仆人护卫?”
“这……小老儿不知,只知今日主家是一个人出了门……”
“他既买下这里,为何不建宅院?”
“主家之所以买下此处,是……是为了找门神公的府第……”
“门神公?秦琼?尉迟敬德?”
“是秦公。”那老者道:“据说唐时秦公曾在五龙潭侧建府第,其后人就地建祠,留有一石碑,上书‘唐左武卫大将军胡国公秦叔宝故宅’,又有元代人称‘此唐胡国公秦琼第遗址,一夕雷雨,溃而为渊’,说是秦公故去之后,其后人惹怒了唐皇,唐皇下旨抄家,结果忽然雷雨交加,秦府倒塌,从下方显出一个巨大裂坑,有水涌出,便成了今日的五龙潭。所以许多人都说门神公的府第就在这潭下……”
“潭下?”
王笑看了小柴禾一眼,小柴禾拿起一块石头丢进潭里,听了一会,道:“禀国公,不过十余尺深。”
“派人去看看。”
“是……”
那老者急道:“国国……国公爷,小老儿说的是真的啊。相传这五龙潭每逢由治世入乱世之时便有异相发生。十余年前便发生过一次,那年济南大旱,大龙潭潭水也缩到九十尺。接着大家便发现,潭中鱼龟都不见了,怎么捞也没见到一只。甚至那些半人高的大鱼也不见了,后来,干旱过去,那些鱼龟竟又回来了……这潭里一定是有古怪的……”
“五年前也是,那天夜里闷得很,小老儿睡不着,起身一看,只看到天上白得发亮。接着就听到‘轰隆隆’的大响,好像天塌地陷一般,小老儿跟许多百姓顺着声音赶过来,就看到这五龙潭整个塌下去,潭底裂开一个大口子,鱼儿都聚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我们丢了石子下去,那真是深不见底了……”
“我们找了个水性好的汉子下水去探,他他……他看到水下有个府第,上书‘秦琼府’,里面好像还有人住,但是太深了他不敢细探。第二天,再来一看,就见潭上漂着许多古书……小老儿说得句句属实啊,这潭底有五龙翻身呐……李员外也就是那次之后才花了大银子将这片地方买下来……”
王笑是不信这些的,轻笑了一句:“这么说,这家伙还是个考古爱好者。”
他走到潭边,凝视着潭水沉思起来了。
过了一会,那下手的亲卫浮出水面。
“禀国公爷,潭底有一条裂缝,深不可测,人不能进……”
王笑点点头,道:“上来吧。冷不冷?去披件衣服……”
“卑职不冷。”那亲随爬上地面,道:“水是暖的。”
“暖的?”
王笑用手探去,那水果然是温的……
“搜!附近必有秘道,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是!”
“国公,这是?”
“哪有什么龙在潭底翻身,这潭底有溶洞,溶洞中水流一直往上涌,时间久了便导致了坍塌。”王笑道:“这个胖子要找秦琼,很可能在附近挖了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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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光帝缓缓走在狭长的地下暗道中。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还带着帝王的气度。
在他前面,陈圆圆搀扶着一个削瘦的老者走着。
不一会儿,三人走进一片宽阔的地方。
地上湿漉漉的,放着几口箱子,摆着床榻和被褥。前面的石壁上有条裂缝,裂缝那边有隐隐水声传来……
老者用手中的火烛点燃壁上的火把,丢掉火烛,探头往裂缝下面看了一眼,嘴里‘啧’地赞了一声。
“鬼斧神工呐。”
如此叹了一句,他指了指陈圆圆,叱道:“人家是九五之尊,你便打算让他像只耗子一样在这洞里藏着?呵……”
陈圆圆不敢吭声,在地上跪下来,低头不语。
老子转过头,看向延光帝,脸上泛起一个笑容。
不知为何,笑容显得有些谄媚。
“到了。”
“既到了,你想和朕说什么可以说了。”
“殿下,许多年未见了,你不记得老奴了?”
延光帝皱了皱眉,缓缓道:“你是谁?”
“孟九。”
“朕问你是谁。”
孟九脸上的皱纹愈深,笑道:“也是,确实是过了太久,老奴已完全变了样子……还记得当年,殿下还赏过老奴一快糕点……”
“你是吴王身边的……阿九?”
“难为殿下还记得老奴。”
“哈。”一声轻笑,延光帝仿佛觉得啼笑皆非。
“老太监,狗奴才,你为了吴王那个蠢东西……你竟是为了那个蠢东西……”
孟九低着眼,垂着走,仿佛自己真是个宫内点头哈腰的老奴才。
但他那眼神中,却有着冷冷的嘲笑意味。
延光帝一瞬间如炸开一般勃然大怒,指着孟九的手指都在颤抖个不停……
“你!你……朕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当初朕才是太子,朕才是名正言顺的潜龙,是那个蠢材觊觎帝位,是他大逆不道!你这个阉货到底是哪来的底气为了那样一个蠢东西处心积虑来搅乱朕的江山……你他娘的。”
“殿下确实没有做太多错事。”孟九笑道。
延光帝怒气愈盛,嘶吼道:“那凭什么?!那凭什么!是你们来逼朕的……”
“但殿下唯一做错的……”孟九道:“是斩草不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