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
浑血浴血的唐节踩过级阶,踏上城关。
他提起槊,将一杆蓝底龙旗砍倒。
这些日子他挥了无数次长槊,现在这一槊挥下,这场战事便暂时告了一段落,以他的胜利做为结束。
大瑞盘龙金旗扬起,但将士们欢呼着,但唐节却不像平时那般意气纷发。
眼看就要打败豪格了,偏偏在这时候豪格却得到皇太极的死讯,领人撤出山河关,向东奔向沈阳。
原来极具荣耀的胜利忽然就失去了它应该有的光芒,一瞬间变得暗淡下来。
如今让所有人感到震惊的,不是唐节收复了山海关,而是王笑击杀了奴酋皇太极。
“哇,王笑杀了皇太极。皇太极都死了,豪格退走是很正常的事嘛。”
虽没有人这么说,但唐节知道他们都是这么想的……连他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就好像打败豪格的不是自己,而是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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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关宁铁骑的战力不凡,若是他们入关回援,怕是不好对付。殿下当尽快请陛下围楚京。”谢仲走到唐节身边低声道。
连谢仲都一开口就是‘关宁铁骑战力不凡’,唐节就蛮不开心的——“我打豪格打得这么辛苦,还收复了山海关,也没人夸我一下。”
这样的小情绪虽然有,唐节当然也不是就这一点气量,指了指辽东方向道:“王笑若能带着关宁铁骑回来,早也该到了。如今没有动静,他怕是难了。那么多建奴合围,便算是我也未必能突围。”
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能击杀奴酋的人物,我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回来与我一晤。”
谢仲便道:“殿下乃当世英雄,或遇到奴酋,必定也能击杀。”
他现在才想起夸唐节却也已经晚了,唐节哼了一声,并不受用。
“别给我戴高帽,徒增笑柄。打豪格这个龟孙我就已经够费劲了。”唐节提着长槊在地上敲了敲,却是笑道:“但我的眼界比王笑高,我容得下他。你说,他若能领军回来,我放开山海关让他入关,如何?”
谢仲一愣,问道:“殿下是想收服王笑?”
“有何不可?”
“他在楚朝位高权重,又得关宁铁骑支持,此事只怕不容易。”谢仲道。
他的言下之意却是王笑就算能投靠,那也是投靠唐中元,唐节想让其效力很难。
“你不懂。”唐节傲然一声,目光望向唐芊芊的人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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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坐在马上,手里提着一柄长刀,有遇到活着的清兵便提刀将人家挑起来问道:“知道辽东的消息吗?”
接着便有懂满语的兵士在她身后用满语喝问一声。
若那清兵答不出来,花枝便一刀将人家砍死,接着又驱马找下一个清兵问,一幅乐此不疲的样子。
唐伯望则是在清点伤亡,时不时向唐芊芊问几句某件事如何处理。
唐芊芊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一边看着花枝,眼中带着深邃的忧虑。
过了半晌,唐节走到她马前,问道:“如何?得意吗?你看上的男人击杀了奴酋,天下瞩目。是不是正觉得自己眼光好?”
唐芊芊皱了皱眉,道:“唐老三,你不必在这耍孩童脾气,有本事你也去辽东杀奴酋。”
唐节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心里若有不痛快说出来便没事。此时被唐芊芊讥嘲了一句,他反而释然地笑了笑,又道:“回头你大可说服他投靠我们,以后三哥帮你罩着他。”
“凭你,降得住吗?”
“这不是有你吗?”唐节又笑了笑,死乞白赖道:“三哥一向是待你最好的。回头你们若是遇到了麻烦,只管和三哥说。”
他番话指的便是王笑若能回来,他可以打开山海关放行。
在唐节看来,凭唐芊芊的手段,必有办法让王笑投靠到瑞朝,提前打点拉拢了,至少不会让他们偏到老大唐苙那边……
没想到唐芊芊并不领情,勒了勒缰绳,驱马便向另一边行去,似乎是有些烦唐节。
他们兄妹相处向来不讲客套,唐节便打算再跟上去再巴结几句,却被唐伯望拦了一下。
“三殿下,眼下还是不要招惹七殿下为好。”
唐节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转头问道:“回不来?”
唐伯望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
“看来凶多吉少,可惜了。”
唐节这般说了一句,又向唐伯望问道:“望伯是见过王笑的,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之前虽听说过王笑,却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如今皇太极被王笑击杀的消息传回,便不得不重视起来。
唐伯望抚着长须,沉吟了一会,才道:“王笑……一开始见他做事,每每都让我都感到吃惊。但后来,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吃惊。”
唐节咀嚼着这句话里的含义,对王笑愈发好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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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此时正发生的事,对于盛京城最大的影响却是——豪格要回来了。
皇太极驾崩之后,大清的皇位之争也终于从暗流中渐渐浮出水面。
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豪格、多铎……他们都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诸王争立的局面。
他们都经历过努尔哈赤薨时的腥风血雨,这一次每个人都更谨慎,也都像狼盯着猎物一样盯着空悬的皇位。
宗室诸王,私相计议,窥视神器。
在这一场乱局之中,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正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参与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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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之中,布木布泰披着白毡孝服,眼睛已哭得红肿,正轻声向济尔哈朗问道:“马上要出殡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说着,望着一眼殿前的棺木,眼中又有泪水划下来。
她能连续哭这么多天,济尔哈朗对此也极是佩服。
“已安排妥当,也请庄妃娘娘节哀。”
福临正跪在布木布泰身边,很乖巧地跟着劝道:“额娘节哀……”
布木布泰噙着泪,唤人拿了剪刀,从福临辫子上剪了一截,道:“去,将你头发送过去,和你皇阿玛一起下葬,让它代你陪你皇阿玛到那边。”
自有宫人领着福临过去。
布木布泰看着儿子的背影,抹了抹脸上的泪,向济尔哈朗问道:“真安排妥当了?昭陵那个样子,你们想将他葬在哪?”
“这……”济尔哈朗有些为难起来,低声道:“再不葬也不成了,豪格要回来了。”
“不妥当的事可不止这一桩。”布木布泰缓缓道:“多尔衮怀疑你窝藏了王笑。”
济尔哈朗微微一惊。
“这显然不可能。”
“多尔衮心腹中有我安排的眼线,消息属实,多尔衮还有证据。”
济尔哈朗不由再次对布木布泰刮目相看——连这样的消息都能探到,这女人不容小觑。
他便问道:“多尔衮是什么反应?”
“不动声色,表面上依旧是答应扶立福临。”
济尔哈朗是一辈子在权力潭里打滚的人,倾刻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脸色又是一变,压低了惊呼声道:“问都不问?他这是想要杀我!”
布木布泰并不回答。
济尔哈朗忙道:“多谢庄妃娘娘提醒,老臣必定鞠躬尽瘁辅佐幼帝。”
‘幼帝’二字入耳,布木布泰稍稍点了点头。
“此事本宫既然知道了,多尔衮若敢动你,两黄旗必定站在你这边。”
济尔哈朗连忙换上感激涕零之态。
接着,他沉吟了一会,喃喃道:“是多铎搞得鬼?只有他能陷害我。至于目的,为了让多尔衮杀我登位?”
“或者是想让你和多尔衮打起来,他自己登位。”
“他若有此心,我可以试着联络他。这摄政王的位置,给多铎其实好过给多尔衮。”
几句话之间,济尔哈朗对布木布泰的态度已完全不同,连‘和硕郑亲王’的架子也放了下来。
布木布泰沉思了一会,缓缓道:“但陷害你的也许不是多铎。”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能做到。”
“还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布木布泰沉吟着,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王笑。”
济尔哈朗一愣,只觉不可思议。
却听布木布泰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王笑必藏在哈尔吉达府中。”
济尔哈朗虽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是问道:“我去将他搜出来?”
“不必。”布木布泰淡淡道:“此事我已经安排别人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