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雅哈并没有走子午道追击唐苙。
他很想杀掉王笑和唐芊芊的儿子,但也要讲究策略。
走傥骆道显然比走子午道要好得多。
蜀道那么窄,就算追上了必定也是和断后的瑞军厮杀;唐苙也不傻,肯定是一边走一边放火烧毁他走过的栈道。
这样一来,走子午道必须要面对的情况就是修路、打仗。
而且瑞朝的重要人物肯定是走在前面的,与其追着,不如从傥骆道包抄过去,到时埋伏一把,毕全功于一役。
尼雅哈知道自己肯定会比唐苙先到汉中。
因为他只要赶路就好了,而唐苙还要面对清军的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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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击唐苙绝对是一件苦差事,苦差事自然不会落在满八旗军头上。
于是,由蔡家祯从宁远军中抽取了一万二千步卒负责此事。
这支宁远军主将叫刘时顺,是蔡家祯麾下的参将,他虽然名叫‘时顺’,但接到了这个差事,说明运气并不怎么顺。
由此也可看出,以后清朝要是打西南,会多用降兵降将……
总之,刘时顺很烦恼。
他每走一段距离就发现前面的栈道被瑞军毁了,又要指挥士卒修理栈道。
他们未带太多的器械,刘时顺只好派人回头运些器械,同时为了加紧时间,他也命令士卒用单刀伐木、徒手重修栈道。
条件艰苦,不时有兵卒掉落悬崖之下。
这每一步栈道,皆是用人命修来的。
好在这支清军也只比唐苙晚出发了三天,加上唐苙军中还有许多文武大臣以及家眷,走得并不快。刘时顺追了七天之后还是见到了瑞军的身影。
刘时顺知道绝不能让唐苙拉开距离,否则他必要再摧毁栈道。
他发了狠,下令死死咬住唐苙的后队,不再给他们焚毁栈道的机会。
这种地形兵力铺不开,宽的地方还能三五人并肩厮杀,窄的地方一个人做动作都很困难。
清军虽没有装备燧发火铳,火绳枪却有很多,瑞军却只有少量的弓箭。
瑞军只得以血肉之躯试图阻挡伪军追击的步伐,一步一条性命。
刘时顺这才觉得渐渐顺了一点。
但奇怪的是,派回去运输器械的人始终没有回来……
“这些人不会是当了逃兵吧?不怕我军法处置吗?”
他又派了一队人回去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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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王,又有一队建虏伪军过来了,大概有五百人,正在前面离我们有三里左右的石头上休整。”
一名负责瞭望的兵士荡着绳索从山崖上荡下来,向王笑禀报道。
哪怕是在急行军,王笑也始终重视侦察。任何一个适合观察的高地,他都要让人爬上去看看。
他敢只带三千人入关中、进蜀道,可谓胆大冒险,但在细节上却十分谨慎。形成鲜明对比。
毕竟先贤有言,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此时他们正在一个开阔的岩石上休整,听得禀报,王笑看向前方,见是一条长长窄窄的栈道。
这不是他想要的有利地形。
他沉思过后,选定了前方二里处的一个转角。
“全速前进!我们先赶到那个转角!”
王笑说完,见士卒皆有惊惧之色,他当先就向栈道上跑去。
……
无怪士卒们惊惧。
这条栈道很窄,身子右边是岩壁,左边是悬崖,并无护栏。只要身子在岩壁上一弹就能摔下悬崖。
而下面,是万丈深渊。
正是“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木板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每踩一下仿佛都要被震碎。
王笑也不敢低头往下看,他知道只要看一眼自己的腿就要软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惊呼,是有士卒跑着跑掉下去了……
他没回头,眼里只有前面的转角。
他们距离那个转角有两里远,而对面的清军则离那里只有一里。但一方是跑,一方是走,他们终于先赶到了那转角处。
王笑担心如果对方也有派人登上高处观察,提前看到了自己,那这次大概要折在这里。
正常来说这支清军没必要、也不会这样,但万一对方的领队是个神经病呢?
……
脚步声渐近,王笑有些紧张地握着剑柄,他身后,唐芊芊伸出一支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另一支手拿着手铳从王笑腰间探出来。
一名清兵转过崖壁……
“喝!”
那清兵脸上还带着疲惫和无聊的表情,猛得看到眼前这么多人,惊了一下,瞳孔剧震,身子一颤就向后退去。
“啊!”
五百清兵正排着长蛇走着走着,一下子没完全刹住,混乱不已。
王笑手中的长剑顺势一劈,那清兵想要躲闪,又与身后的同袍正缠在一起,两人径直就掉下悬崖……
“啊……”
喊叫声良久不熄,让人心里惊慌不已。
走在第三位的清兵只觉瞬间眼前一空,接着便看到一个英挺少年杀气腾腾的挥剑斩下。
那清兵也没想过自己只要扑上去一扯就能把楚朝靖安王一起带下山崖。
他只知道,前面有许多许多敌,打起来自己肯定是第一个死的……不,是第三个死的……
“啊!”
太慌了,他只来得及喊一声,已中剑摔落……
“杀!”
“跑啊……”
栈道上一片惊呼。
王笑一步挥一剑,杀人成了很简单的事。
有人中剑掉落悬崖,有人被吓得掉下去,偶尔还带上一两个同伴。
终于,有个清兵拨刀向王笑劈来。
“砰!”
唐芊芊开了一铳。
每一个试图反抗的清军都被她毫不犹豫地击杀。
……
火铳声响,清军更慌,终于掉好了头,向栈道那边跑去……
他们若返身杀,当然有办法杀掉几个敌人。
但鬼知道对方排在前面的是什么楚朝靖安王瑞朝七公主的,那么多人,杀一两个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逃。
跑了一里地,终于遇到一片宽阔的岩石,是这队清兵刚才休整的地方。
所有清兵都是卯足了劲儿要在这里超过同袍,挤在一起,试图先一步跑上前面的栈道。
“让我过去!”
“别挤啊……”
“砰砰砰……”
王笑领人赶上来,火铳声不停。
清兵如下饺子般往下掉,嚎叫声不绝于耳。
蜀道这在一刻对他们来说,显得尤为惊险而残酷。
等清兵们好不容易穿过这片岩石,地上已满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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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急,慢一点追,负重者让开道路……”
王笑一边指挥着,一边还想再追,被唐芊芊一把摁在岩壁上。
他们身后的士卒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追去。
“你别去了。”唐芊芊低声道。
“好……”
王笑的神经一放松下来,脚一软就坐在地上,不停喘着气,只觉惊魂未定。
唐芊芊似乎也吓得不轻,额头上满是细汗,紧紧握住他的衣角。
王笑感觉到她的手在抖,于是抱了抱她,发现她身子颤得厉害。
“没事的,我料到了,这队人都是降兵,没什么血勇之气,他们又没想到会遇敌,被我们一吓,必是丧胆逃窜,不敢接战……”
唐芊芊没回答,只是挣开王笑的怀抱,找了一条绳牵来,一头紧紧绑在他腰上,一头绑在自己腰上。
“儿子是我们俩的,要救我们一起救,要死也一起死。”
她这般说了一句,两人反而放松下来。
只稍稍休息了一会,王笑道:“我们不能全歼这批人,行踪会泄漏,那就直接追上去,逼他们冲乱其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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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军主力已逃到子午道的江口一带。
军官们大喊着:“加把劲,前面就是七里沟了……”
其实到了七里沟,也就是多了一条岔路,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汉魏晋时的旧道,一条是六朝以后的新道。
改变不了他们的处境嘛。
但反正这么一喊,人们就觉得多了些希望,也多了些力气。
陈圆圆走在队伍中,怀里紧紧抱着小呆瓜。
她脚步很快,其实已经很累了。但这一路上,除了花枝,她不肯把孩子交在任何人手上,奶妈也不行。
走到现在,奶妈也瘦了许多,哪还有奶?
好在小呆瓜如今已经可以吃些米粥之类的东西。
有时候没机会生火造饭,陈圆圆和花枝把果子、干粮嚼碎了喂给他,他也肯吃,倒也不太挑食。
哭也是会哭的,但更多时候这孩子似乎觉得这样“游山玩水”也蛮有趣的,见到鱼虫花鸟就咯咯笑个不停……
“陈姑娘,卑职来抱吧?”
此时走到一条较为宽阔些的峡谷,艾胜楠从后面赶上来。
陈圆圆摇了摇头,没力气说话。
一旁的花枝道:“没事,还有我呢,要是她累了我来抱就行。”
艾胜楠低头想了想,道:“就这一段路了,卑职来抱可以吗?”
前面不远处又是一段很窄的栈道,上了栈道以后,陈圆圆和花枝就更不可能把孩子交在别人手上了。
陈圆圆看出她眼中有些决别之意,问道:“怎么?唐大哥让你去断后?没这个道理,你不归他指派。”
“不是。”艾胜楠道:“卑职自己想去那打个埋伏……”
她抬起手指了指,栈道前五百步的地方有个窄窄的小山坳,地势不像别处那般陡峭,勉强可以攀爬上去。
“这里地势绝佳,我带三百人爬上去设伏,可居高临下对建虏进行攻击,或能把建虏兵马一分为二,减轻你们的压力。”
陈圆圆还未回答,花枝抬头望去,道:“咦,好像是设伏的好地方,但建虏要是派人上去探查怎么办?还有,你到时候怎么下来?”
艾胜楠道:“卑职自有办法。”
陈圆圆与花枝又劝艾胜楠不必冒险,但她似乎是对这种打埋伏的事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决定要去。
她们也奈何不了她,把小呆瓜交在她手上任她抱了一会。
走到栈道前,艾胜楠把孩子交给花枝。
“后会有期。”
“保重。”
花枝又走了许久,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崖壁上草木动了动,一个身影没在其中……
“建虏追上来啦!”
后方更远处有人喊道。
气氛再次惶恐起来,疲惫不堪的人们提起酸疼的腿,加快速度向前逃窜……
这条小小的栈道上,瑞朝宗室、文武百官、官绅家眷先过,其后是一名名士卒,队伍很长,足足走了大半天才只过了七成人。
而峡谷里,杀喊声席卷过来,断后的瑞军边走边退,死伤惨重……
“守住峡谷!前面的人快点上栈道!”
这地势由宽入窄,瑞军不免陷入一切混乱之中,奉命断后的将领回过头看去,心中急得不得了。
“义军不降!杀啊……”
清军端起鸟铳,火绳燃尽就是“砰”的一声。
“追上去咬紧他们!别让他们毁栈道……”
一场追击战打到入夜,清军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面的生力兵借着峡谷的宽阔地带赶上来替换掉疲惫的士卒。
瑞军士卒却得不到休息,只能一点一点的后撤。
终于,他们上了栈道。
有十个人被命令留下来守住路口。
“砰!”
鸟铳毫不留情地夺去他们的性命,清军追上栈道。
由此,打打杀杀的动静少了下来。
但对于单兵而言却更为残酷。
双方的士卒开始在栈道上一对一的厮杀,只要后面或前面的同袍死了那就轮到你,避无可避,没人能帮你,你只能在这窄窄的木板上杀敌,一个、两个……直到你死。
绝望的嘶吼声不停响起,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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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胜楠探出头望去,强忍着不动手。
她有些紧张,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几句话。
“让开大路,占领两边……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
“伏击战一般分为待伏与诱伏两种……当伏击意图被敌发觉、不能按预定计划实施伏击时,应坚决发起攻击。力争以猛烈的火力给敌以重大杀伤,然后迅速退出伏击地区,切忌犹豫不决、留恋无把握的战斗……”
栈道上的战斗越来越远。
清兵已经追过了艾胜楠的埋伏点。
她数着山崖下跑过的人数。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预计已过了六千多人了。
但夜太黑,艾胜楠却没办法确定对方的主将过去了没有。
忽然,远远地有轰隆传来。
山崖下也响起一阵惊呼。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从这里爬上去看一下后面怎么了?”
“喳……”
艾胜楠的背都躬了起来,握着弩的手里满是汗。
——切忌犹豫不决……切忌犹豫不决……
她听着下方那几个敌兵攀爬的声音渐近,猛得喝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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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王笑没有把那五百溃军尽数歼灭,而是放任他们逃走了一半人。
他需要他们的恐惧,需要他们把恐惧传染给更多的人。
然而,但这两百多个溃逃的伪兵冲进清军大阵时,正好是在江口这段较宽的山谷里。
这对王笑而言不是有利因素。
地势稍微开阔了一点,清军的恐惧就少了许多。
他这两千多人撞上去未必讨得了好。
“丢手雷!不必节省!”王笑当机利断大喝道。
士卒们很喜欢丢手雷。
但之前每次王笑都很省,一场战下来,五六颗、七八颗地用,进了子午道以后担心炸毁栈道,更是一颗都没用过。
此时终于可以敞开了丢。
整个峡谷都是轰隆隆的声音,清军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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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遇袭……遇袭!”
刘时顺大怒,一鞭子就挥在报信的士卒头上。
“要你说吗?!这个动静,老子不知道遇袭了吗?”
“将军,是前面……前面也遇袭了……”
刘时顺一愣,抬头看去,隐隐约约听到前方似乎也有杀喊声传来,只是动静还不大。
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显得很突然。
他想不明白,子午谷里怎么可能会出现一直火力这么凶猛的敌军?
听这动静,对方似乎是把火炮运进来了?
这怎么可能!
但要说不可能,这……已经打过来了啊……
“快!去看清楚后面到底有多少人?还有前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前面有人埋伏在山崖上,正在向下面放箭,看动静,约摸只有数百人……”
“后面呢?!”
“后面……还不知道……”
刘时顺实在是鼓不起勇力与后方的敌人决一死战,犹豫了一会,下令道:“快,盾牌手……护着老子走……”
亲卫们一拥而上,保着主将往栈道上逃去。
到了栈道前,只见前方五百步的地方不时有箭矢射落下来,但数量已不算多。
想必是有瑞军埋伏在上面,但这能带多少箭支?极可能是已经快用完了。
他又派了一队人过去,见山崖上的瑞军的箭支愈发稀疏,终于停了下来。
而身后,惨叫声和爆炸声越来越近。
刘时顺咬了咬牙,叮嘱前后的护卫们举好盾牌护住自己,上了栈道,大步向前走去。
到此时,他才向身后的士卒下令道:“撤退……”
脚下的山崖越来越深。
刘时顺也感到紧张。
一瞬间他有一些后悔——刚才也许应该回头和那支敌军拼个你死我活?
后悔也没用了,鬼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有多少人,火器那么猛,怎么拼?
他必须要穿过这一段路,赶到前面与大部分会合。
“咚!”
头上的盾牌猛得响了一声,刘时顺才一惊,整个脑袋已经被砸烂……
巨石轰然砸死了十余个人,砸穿了栈道。
“嘭!”
好一会之后,又是一声巨响,是巨石掉入山涧的声音。
……
艾胜楠听到惨叫,探头往下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砸死的是谁,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只是想把栈道砸裂吗?你是故意跑来送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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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惊慌失措的清军又跑上了栈道,黑夜中也看不清前面那黑乎乎的破洞,一个一个往山涧里掉落进去。
“啊……”
“停啊!停啊!”
逃在前面的人疯狂的吼着,把嗓子眼都要吼出来。
但后面的人却浑然不觉,依旧不停推搡着他们。
“快逃啊!快啊……”
“停啊!!!”
嚎叫声如鬼哭狼嚎,在山谷中形成回响,极是渗人。
子午谷在这一刻,成了死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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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役,消灭清军两千余人,俘虏两千余人。
王笑让人割掉俘虏的辫子,卸掉他们的武器盔甲,令他们修理破损的栈道……
见到艾胜楠之后,他对前方的情况也更清晰了。
但也更忧虑起来。
“从这里到子午镇有两条路,一条是魏晋旧路,一条是六朝新路。我打算分兵,我领八百人从魏晋旧路包抄过去,争取在子午镇切断剩下的六千余追兵。如此,与唐苙前后夹击,应能解决掉子午道上的这支追兵。”
唐芊芊点点头,道:“我与笑郎一路,胜楠你领剩下的兵马从新路走,从后方袭击追兵。”
“是。”艾胜楠道:“但老路比新路难走,绕得也远,你们能追上吗?”
“可以,你不必操心这些……”
王笑说着,站起身,选调了八百人,把庄小运留下与艾胜楠一道领兵。
他们每人只带了三天的口粮,其余辎重都留给了艾胜楠与庄小云这队人。
看着那前方还在修补栈道的俘虏,王笑皱了皱眉,喝令其加快进度……
唐芊芊却也不肯把她和王笑腰间的绳索解下来,看着王笑的表情,问道:“笑郎是在担心什么?”
“还有一支追兵走傥骆道,算时间,怎么也比唐苙更早到汉中……很有可能会在子午道的出口出设伏……我怕唐苙会中了埋伏,得加快步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