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王康已经停止了喝骂。
他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来,阴沉着脸,脸上带着极大的失望。
崔氏跪在地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嚎。
王宝跪在她旁边,身上只穿着单衣,显得孱弱不堪,看起来很可怜。
周围站满了人,哭的哭,劝的劝。有些人男妇老少都有,有东府的,有西府的,还有族里来的,比如王康的婶婶之类。
王秫的妻子周氏揣着手帕急急赶来,声情切切道:“他大伯,你就饶了嫂嫂一次吧……”
“够了!”王康又向崔氏骂道:“你还嫌你做的丑事不够丢人?来要找多少人来求情?让多少人来看你笑话?!”
崔氏哭嚎道:“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只求老爷你饶了宝儿吧,他还病着呢,身子骨又弱,求你别让他跪着了……”
王笑进到大堂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王家有这么多人。
王康本待再骂,转头看到王笑进来,便皱了皱眉道:“笑儿,你过来。”
王笑只好低着头走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王康将那契书在王笑面前一晃,也不管他有没有看清。
事实上,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
自己这个三儿子呆呆傻傻的,能知道什么,这件事显然是这对母子俩哄骗着他签了文契。
果然,王笑只是一脸茫然地看向王康。
本就是个痴呆儿,事情很明显了,这对母子,也只能哄骗一下痴呆儿了——王康心中叹气。
却听王笑道:“外面打死了,两个丫环。”
王康皱了皱眉,道:“他们闹着玩的。”
事情到这一步,他已经不太关心王宝和那丫环的事了。一个丫环,死了就死了,萧墙之祸的端倪才是事关家族存亡的大事。
“可是,真的打死了。”王笑又说道。
王康有些不耐烦,压着不快,淡淡道:“知道了,笑儿别吵闹,到那边坐下吧。”
王笑愣了愣。
虽然是心中预料,他却还是有些失望,闭了闭眼又睁开,他缓缓走到位置上坐下。
又有人走进堂中。
来人还没有说话,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看了过去。
候在门口的丫环唤了两声:“二少爷。”
王笑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步入堂中。
这还是王笑这几天第一次见到二哥王珠。
王珠的五官与王珍、王笑颇为相像,都是骨肉皮相极好的底子。但他比王珍清瘦,比王笑冷峻,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不好相处的气质。
王笑心道:“这个二哥看起来,可比大哥刻薄多了。”
只见王珠走进堂来,首先就皱了皱眉,似乎不喜人多。
“父亲,母亲,二叔,二婶,大哥……六婶婆也来了,堂姑奶奶好……”
只听王珠行礼就过了好久,他显来不是注重礼教的人,招呼打得颇为敷衍,漏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叫错的。
往日所有人都比王珠有礼貌,今日却只有他有打招呼,因为只有他一点也不慌。
崔氏好不容易等他打完招呼,如见了救星一般扑过去:“珠儿啊,你救救你母亲吧,劝你父亲别把宝儿送走,这是要了我的命呐……呜呜呜……”
老大王珍进来时崔氏如没看见一般,更不会去求王珍,因为她与王珍的妻子陶氏不对付。
但老二王珠不同。
王珠也不是她亲生的,平日待她也是如待旁人一般冷冷淡淡的。但崔氏却自认为自己对王珠还是极好的,如今正是‘烧香千日,用在一时’。
王珠被崔氏拉住衣角,又是皱了皱眉,淡淡道:“母亲请松手。”
崔氏便不敢再拉王珠的衣服,哭道:“珠儿啊,你看在思思的面子上,帮帮母亲这一回吧。你知道的,母亲平日最疼思思那孩子,有什么好玩意,都是紧着她,你帮帮思思的祖母吧。”
听了这话,陶氏便低下头,心中冷笑起来:“慌不择言了你个蠢妇,二弟弟可是最不喜有人利用敢思思。”
果然,王珠面色不豫起来。
但他却也没表态,只是向王康问道:“父亲?”
王康将书契递过去,道:“自己看吧。尺布斗粟之争,利令智昏!自古败家之兆,皆由此起!”
那所谓的‘万顷良田’虽是赐给王笑的,但却是王珠花钱替弟弟争来的,因此这件要如何处置,确实要过问一下王珠。
王珠接过书契,扫了一眼。
接着,他随手将手里的纸撕的粉碎。
“父亲息怒,一桩小事而已。”
一句话定了调子,崔氏只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却听王珠淡淡道:“此事,只结果而言,并未酿成什么坏事,不过是母亲花了二百两银子买……”
他最后一句话本只是玩笑,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向王笑看去。
王笑坐在那里,显得很老实。
王珠微微有些沉吟起来:崔氏花了二百银,买了一万顷注定无法到手的良田?
换一个角度看呢?
——自己这个痴呆儿的三弟,是如何将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卖出去的?
感觉到王珠的目光,王笑心中颇有些惊,暗道这个二哥果然难缠。
王康依旧脸色不豫,骂道:“虽未有坏结果,但内宅妇人终日姑妇勃溪、彼此算计,成何体统?!”
王珠淡淡道:“若有人行差踏错,自然可以依矩而罚。但此契书上写得分明,是三弟与四弟双方自愿,并未犯家规。‘威之以赏罚,故人知劝’,但父亲难道还罚得了人心吗?”
父子两人对望了一眼。
王康与二儿子极有默契,一下就明白王珠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威之以赏罚,故人知劝’——崔氏犯了错,若要处置她,便是为了让她吃一堑长一智。但王珠看得很明白,崔氏这个母亲,再怎么提点也是无用的,他懒得操这份闲心,也劝父亲也少操这份心。
王康虽明白了这一层意思,却心火难消,骂道:“双方自愿?他们母子二人难道不知道笑儿是什么样的!这是故意哄骗,不严惩无以正家规!”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崔氏惊了一惊。
竟连老二都劝不住老爷?
她如发了疯一般站起来,指向王笑,大喊道:“我哄骗他?分明是他骗我的!他不是痴呆儿,他一直在装傻!”
一句话歇斯底里喊出来,让大堂上众人都呆了一呆。
王宝更是吓了一跳。
“娘!”他大叫一声,心里又怕又气。既怕王笑报复,又气自己这个娘脑子不好。
完了……王笑那个杂种分明向自己说过,若这件事敢说出去,就要再活埋了自己。此时二哥既然开口了,父亲现在再凶一会也会给二哥面子,偏偏自己这个娘还要把那杂种牵连进来,蠢妇!——王宝看向崔氏,心中极是气愤。
王珠则是再次看向王笑,若有所思。
“你现在为了撇清关系,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了!”王康喝骂道,胡子都气歪了。
“老爷,你信我。他早就不是痴呆了,他是为了不用去学堂,才一直在装!你们看他这两天走路一瘸一拐,就是在外面跟人打架!”崔氏大声嚷道。
她的第一句话并未有人相信。
但此时众人虽还是不信,却已将目光都看向王笑。
少年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脸迷茫地看向崔氏。
崔氏喊道:“你不是痴呆儿,不要装了!”
王笑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话道:“母亲,笑儿不想去学堂。”
“噗嗤……”
有人轻笑了出来,声音还有点好听,是个女人。
这一声笑落在王笑耳中,差点害他笑场。
王笑强忍住表情的变化,努力维持住脸上的迷茫表情。心中却咒骂起来:“沈姨娘!都什么时候了,你笑个屁啊!”
崔氏大喊道:“你别再装了!你和宝儿说得清清楚楚,你在外面混青楼、养女人,搞大了人家的肚子,急着要钱来摆平。所以才和宝儿借二百两银子用来安置外室!今天一大早我就问过两个门房了,你连着几天都有出门,有时候半夜三更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香气。为此,你昨天还买了礼物贿赂他们!”
一席话,满座皆惊!
难以置信!
但又如此让人想要相信!
西府的王秫夫妇本是带着一群儿子媳妇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劝,此时不由愕然。
“苍天呐,竟有这样的事!”周氏惊呼一声。
王康叱道:“我看你是疯了。”
“老爷若是不信,可以把后门的两个门房找来对质。”崔氏道:“分明是他骗了妾身二百两银子!”
“疯妇!”王康气得袖子一拂,却还是吩咐人去把门房找来。
此时堂中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信,有人不信。
陶氏暗暗思忖起来:“崔氏这么说确实有道理,这哄骗三弟弟卖田的办法,她想不出来的。”
王秫心中也信了崔氏的话,他看向王笑,心道:“不愧是大哥的种啊!”
王康看向王笑,却有些走神。只见静静地坐在那里的这个孩子今年十五岁了,相貌神情像极了亡妻苏氏……
崔氏见王笑还是那个安静的样子,便朝他喊道:“不错!我是贪你的万顷良田!但,是你算到了我会贪你的田,你才骗宝儿的。但此事与宝儿无关,是你先跟他借银子救急的!”
王宝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娘也没有那么笨,还懂得将我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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