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海上,一间船舱中灯火如豆。
王笑在烛灯下看着地图,时不时拿起几粒豆子摆在上面推演,眉宇间显然有些为难之色。
过了一会,因遇到了点风浪,船便晃动起来,地图上豆子不安份地滚动着散落开来,铺得乱七八糟。
王笑便看着它们陷入沉思。
“推演得了战局,推演得了天意吗?”他轻声念叨了一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秦玄策走了进来。
“那个唐节还挺能打的。”秦玄策说道,表情有些不爽。
王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口道:“看起来比你厉害不少。”
“什么不少,其实也就亳厘之间。”
秦玄策说着自己也觉吹得过了,压低声音道:“我是来问你,要不要我去把何良远做了?”
“把何良远做了?”王笑微有些诧异,问道:“他还不老实?”
“现在倒是老实,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幺儿子,不如趁早做了干净。”
“留着吧,他名义上还是首辅,回头到了山东,如果朝廷全都只剩齐王一党,何以服众?”
秦玄策便“哦”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便宜这老东西了。”
说话时还随手捏起桌面上一粒豆子嚼了。
“哎。”王笑轻叹一声,却没来得及拦住他。
“怎么?吃你东西还不行。”
“不是,我推演呢,你把我吴阎王的右翼吃了。”
“吃了就吃了,有什么打紧。”
王笑便也不再纠结这事,低声喃喃了一句“就当是天意好了”,从抽屉中又拿了一粒松子摆在地图上,缓缓道:“明日船便能到滨州,我打算带一队人去接应大哥他们……”
“好,我去帮你把吴阎王全军都吃了。”
王笑摇了摇头:“我是说,让你继续护送父皇他们到莱州……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除了你,别人办这件事我不放心。另外,你不要小瞧了父皇。他一辈子浸淫权术,绝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你留意些,左经纶、何良远、钱承运、卞修永这些人为了权力,随时有可能倒向父皇那边……”
秦玄策虽然不满王笑让自己留下,但听完一大堆絮絮叨叨的嘱咐,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毕竟除了能文能武又机灵的自己,王笑这边确实没有别的人可用。
秦玄策接着又反过来叮嘱道:“高成益不太靠得住的,你把蔡悟真带上,他身手……还行,羊倌他们你也带上。”
“行。”王笑道,“我让小运和耿当留下来。”
“老蛋太傻了,我懒得看他,让他跟你一道去。”
秦玄策虽是如此说,等出了王笑的舱房,却又跑到耿当那里仔细交待了一遍,让他保护好王笑之类。
“俺这次一定不会办砸。”耿当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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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船行到滨州靠岸,王笑挑选了六百人下船。
秦玄策虽想早些见到左明心,但他知道护送陛下南下也很重要,便指挥海船继续南下。
何良远在船舱中瞥见这一幕,捻须微微沉吟起来。
——如今这海船上只剩下一个秦家的二世祖坐镇,或许老夫可以借机替陛下夺权……
脑中念头一起,何良远便开始思量起来。
他这边才有了定计,忽然,秦玄策一脚踹开他的房门,带了两个兵士便冲进来。
“把这老小子捆了!”
何良远一惊,喊道:“竖子!你想做什么,老夫……唔……”
秦玄策拿起布条便塞住何良远的嘴。
“可闭嘴吧你……”
当时蔡通禹在锦州造成的损失秦玄策听说后便在心中引以为鉴。
与这些老狐狸斗志毕竟麻烦,不如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先捆起来,省事。
他拍了拍手,走出何良远的舱房,嘴角还挂着些冷笑。
——论计智,自己果然不输于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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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推断王珍如今应该是在河间府与济南府交界一带,大概是德州的位置。
他却不急着去德州,而是先赶往济南城。
因他只带了六百人,这点人投在数十万大军交战的战场上并不能改变太多。之所以只带六百人,因为海船上只载了四百匹战马,让部分兵士双人一骑勉强能急行军,但战力也要大打折扣。
王笑如今骑术已颇为娴熟,行路上还要顾着双人一骑的士卒,倒也颇为从容,一边驰马一边还能与羊倌谈话。
过了一会,高成益便也凑到王笑这边。
王笑不太信得过他,余光瞥见,自然而然便换了话题。
高成益倒也不是想探听什么机密,只是有心投靠王笑,便想凑过来套个近乎。
他还当王笑在与羊倌说什么战仗之事,打算好好表现一下,没想到听了一会,却只听到一堆如何养孩子的事。
大抵上便是侯爷麾下一位秦将军驻守皮岛,将一双子女寄在侯爷这边带回楚朝,如今在羊倌的夫人那养着。另外,侯爷又有一只什么小活物也养在那边。
总之话里话外大概是在说羊夫人照料三个孩子十分辛苦云云。
高成益对这种事不太了解,便没能如预想中那样在侯爷面前表现一番,心中颇有些懊悔。另一方面,他也对羊倌能与侯爷有这样亲近的关系感到十分羡慕。
谁又能想到一年多以前还是王家拿钱来巴结他,如今他想巴结王家子却如此艰难。
王笑倒也知道高成益的心思。
但人与人之间,志同道合才能真的亲近。哪是只靠巴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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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滨州到济南四百里的路,一路上不时遇到逃难的难民,想必是百姓中有人担心在瑞朝治下不安生,携家带口地往南逃。
快马疾行了一天一夜,六百余人终于到了济南城外。
此时天还没亮,济南城门紧闭,高成益便拿出信令上前叫门。
济南如今还在楚朝治下,却没想到守军拿了高成益的信令,却是许久没开城门。
高成益正等得有些恼火,忽听王笑冷笑道:“看来是大楚神枢营主帅的信令不好使了。”
这语气很是让人心惊。
高成益不由暗想道:“这怀远侯不会要凭六百人攻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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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成益所认为的六百人攻城,也并非完全是瞎想……
山东北联畿辅,与辽东、朝鲜隔海相望;南控江淮,为南京屏障;西距大河;东环渤海。居水陆之要冲,为南北之枢纽、漕运集散之地。山东位置之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或许是因为位置重要,楚朝的山东兵制也颇为复杂。既有山东都司、备倭都司,及至朝鲜壬辰倭乱,鉴于日本入侵朝鲜,山东沿海局势危急,楚廷先是在登州设立防海副总兵,后正式设置山东总兵,驻登州。
等到辽事愈乱,山东兵马又受到蓟辽总督、山东巡抚的调遣和节制,兵制愈乱,镇守武将也开始拥兵自重。
备倭军也好,营州营、即墨营也好,山东兵马本多在沿海一带。如今已被姚文华这个蓟辽督师和吴培这个山东巡抚调遣走了。
至于山东都司……
延光十一年九月,清军由蓟镇青口山入塞,右翼由岳托、杜度率领,左翼由多尔衮、豪格、阿巴泰率领,分别沿太行山和大运河南下。杀楚朝辽东总督与宣大总督,深入二千里,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俘获人口四十六万余人。
当时这‘一府’,指的便是济南城。
那一年的济南城,山东巡抚宋学朱和历城知县韩承宣率领军民拼死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孤立无援,在坚守了十个昼夜后,城破。
宋学朱一介文臣,巷城之中杀清兵数人,面目中刀被擒,不肯投降,在城楼上被活活烧死。韩承宣亦是战死。
济南城破后,多尔衮恼怒城中官民拼死抵抗,屠了城中男女老幼军民共十五万余人,又俘虏了德王及大批百姓,放火焚城,整个济南城被焚掠一空。
及至延光十四年,清军再次入塞,德州到徐州,“徐、德数千里,白骨纵横,又旱蝗大饥,民父子相食,行人断绝……”
王笑来到济南城的这一天,济南城并未从凋敝中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