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宁听说王笑把爹和小侄女带回来了,才出了庭院来迎,却只见到王笑一个人。
“夫君回来了。”
“是啊,一个月出了两趟差。”
“爹和思思呢?”
“嫌我们府里的饭不好吃,回去了。”王笑随口应道。
淳宁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微微蹙了蹙眉,叹道:“我这边备了些银子抚恤几位嬷嬷,一会派人送去吧?”
她说这些的时候倒也蛮有那种持家有方的媳妇风范。
由她这个公主儿媳出面抚恤,这件事王康才不太能再怪到王笑头上。算是她给王笑擦了个小屁股。
当然,这也只是一桩小事。
“不用派人了,我带过去吧。发生了这种事,我也得回王家一趟才行。”王笑打了个哈欠,又随口问道:“你还有多少银子?”
他才想起来,这虢国公府内宅支用的银钱他从没过问。
“成亲时公爹给了我不少银钱,然后大嫂不时也送些银钱来,如今还有一千三百七十二两。”
说到这里,淳宁有些腼腆起来,又道:“这府里的用度,其实还都是家里给的。”
王笑脸皮就厚得多,花自家一点钱也不在意,反而是赞了淳宁一顿。
“爹也没给多少钱,现在还剩这么多,娘子也是省钱小能手啊。”
淳宁对‘省钱小能手’这样的称呼不太适应,但被夸赞了一下还是有些开心。
“相公现在就回王家吗?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先换身衣服再去。你就别去了吧,嗯,马车上的公文回头帮我处理一下吧……”
夫妻俩一路说着些闲话回到屋里,等淳宁再送王笑出来,想了想,还是很刻意地提醒道:“今天我和缨儿朵朵说好,到我屋里睡呢。”
她说完,抬头观察着王笑的反应。
“哦,睡得下吧?”王笑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句,又随口道:“我们床大,睡得下。”
淳宁见他浑不在意的模样,既有打算落空的感觉,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开心。
再转念一想,她想道夫君应该是在意这些的,只是故意装作不在意。
——等到明天,他就会提出要搬回房睡了吧……
王笑换完衣服,才想起来似的,从袖袋里带出一个小油布包。
“这个给你吃。”
淳宁一闻就知道这是什么。
用莱州的对虾,去了壳、砸成陷,混着些许面粉和葱花炸出来的虾圈,是济南买不到的。
她也不马上接过,反而是收敛了些神情,不意察觉地抿了抿嘴,正正经经地说道:“夫君总爱带些小吃食回家,也不怕让人瞧见有损国公的颜面。”
“你上次去莱州不是爱吃吗?”
“哪有……”
淳宁颇觉冤枉,她并不是贪吃,食量也不大。只是这些东西她以前从没吃过,每次吃都觉得新鲜。偏王笑就喜欢看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昨天出发前买的,凉了不好吃了,将就着吃吧,我走了。”王笑已将小布包塞在她手里。
“夫君慢走。”
淳宁送王笑出了屋,捧着那个虾圈嗅了嗅,心想还是夫君懂得送东西,比什么实在多了……
~~
王笑一路回了王家,才见了王康,当面便被叱骂了一句。
“逆子,你还敢过来。”
“爹你不要这么豪横。事情我了解过了,我早就和你说了,崔嬷嬷纪嬷嬷那种做派不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
“信口雌黄。”
王笑又拿出一张银票,道:“这三百两爹拿着,买些药材给琮哥儿、宝哥儿,再抚恤下人……”
“你打发谁呢,老夫差你这点银子吗?”
“爹,我还没说完,这是淳宁托我带的。”
王康收起那张臭脸,抚须道:“哪有舅姑能收公主殿下的银子,你拿回去。对了,盐场那边捞上来些珍珠,你回去时给殿下带上……”
他又絮叨了一堆,这件事上就这样放过了王笑。
显然在王家,淳宁一句话的分量顶得上王笑十句。
接着,王康眉头一皱,抛出了一个很关心的话题。
“为何你和殿下成亲至今,还没有一个孩子?”
王笑一愣。
却见王康神色郑重,不好敷衍。
王笑只好道:“眼下这种情况,我和淳宁都是公务繁忙。”
王康才懒得管这些,但也自知在这个国公儿子面前没什么威严,却是转身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小锦盒来。
打开锦盒,里面多是契据钥匙。王康拿出一份,有些不舍得看了看,还是摊开来。
“为父在柳荫街买了一套大宅院。”
“哪里?”
“柳荫街,什刹海西南角,离你的公主府不远,那可是块风水宝地啊。东依前海,背靠后海四周萦水,遥接西山……”
“京城?”王笑一愣,道:“爹你疯了?京城都已经丢了?”
“你懂什么?当时就是京城快丢了,老夫能得以重金买下来。平常时候能买到吗?”
王笑颇为无语。
王康叹道:“就为了这个,我大楚也得收复京师呐……扯远了,这宅子为父本是买了养老用的,但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这样吧……你和老二谁先诞下男丁,这套宅子老夫就送给那个孙子。”
“那爹你送给虎头吧。”
“虎头自然是要继承我王家基业的。”
“爹这盒子给我看看,到底买了多少没用的宅院。”
“别动!这是老夫的私产……”
王笑事情一大堆,懒得跟这听这老头说一堆有的没的。
“那我走了。”
“慢着,为父答应过你的建奴细作之事办了,到了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王笑一愣:“什么承诺?”
王康急道:“什么承诺?你休想耍赖,我们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哦,差点忘了。”王笑从袖子里掏出好几份庚帖,很是大气地一摊,摆在案上。
“爹你挑吧,想要哪个给二哥续弦,尽管挑。”
“这么多?”王康大喜。
他随手捡起一份看了看。
第一份就看起来不错,那女子姓金,年方二八,只看描述就知道性情、才貌都很好,八字也与王珠相合。她父亲还是左议政大臣,名唤金自点,出身什么安东金氏。
什么左议政大臣、安东金氏,王康虽没听过,但看起来就觉得是名门望族。
“好好好……笑儿你不愧是国公爷,一出手就非同凡响。”王康连连点头,又问道:“这安东是在哪啊?”
“这个……嗯,在尚庆北道。”
“尚庆北道?”王康眉头一皱,“那又是哪里?”
王笑脸上的笑容微有些尴尬。
“是在朝鲜国呢,爹。”
……
“你出去!离开我王家!”
王康把十几份庚帖丢出房门,脸上的表情极是激愤。
“此事你休想,我王家绝不可能纳一个外邦女子入家门,做妾都休想,更别提给老二当正妻……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之前,再也别想踏进我王家大门一步……”
以王笑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弯腰去捡地上的庚帖。早有下人把东西捡起来,嘴里劝道:“老爷息怒……”
王笑一脸笑吟吟的立在一旁,心平气和劝道:“爹,你听我说,齐王也要纳朝鲜王室之女为侧妃,要是宰相之女你不满意,王室之女这里面也有。让二哥和齐王当个连襟,岂不美哉?”
“美哉?你是要气死老夫才罢休,滚出去!”
“爹你这就是偏见了,我们泱泱华夏,海纳百川,自古以来就是一个……”
“嘭”的一声响,王康重重关上房门。
王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二哥回来之前还有机会。
~~
“老爷就是偏心。”
崔氏在王宝屋里大哭道:“我苦命的宝儿啊,从小到大,你爹向来最偏爱老二。不仅家业交在老二手里,那年为了给老二娶妻,他是费尽了心血求娶翰林院的官宦之女。哪怕老二只生了个女娃也当男娃一般疼……这些也就罢了,但你听听,今天为了老二的婚事,他敢跟老三吵。但你娶了这样的媳妇,他有没有为了你去对老三争辩过一句?”
“娘,你快别说了。”王宝吓得脸色一白,轻声惊呼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别说钱怡的坏话啊。”
“怎么?我这当婆婆的,还不能说说自己儿媳妇了?”
崔氏激动起来,王宝越护着钱怡,她心里越恨,于是又很是叨叨了一会,把王宝吓得胆战心惊,唯恐被钱怡听到又要拧自己。
崔氏骂完钱怡又骂起王笑。
“王老三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权,把自己家兄弟当成联姻的筹码摆弄,老爷都没这么横。可怜了我苦命的宝儿。老二还有老爷护着,谁护着你啊。”
“娘!你能不能别说了!”
王宝终于发了火。
下一刻,钱怡风风火火地回了屋子,随随便便给崔氏行了一礼。
她似乎有话要和王宝说,径直向崔氏道:“娘,我给相公换药了。”
崔氏倒也听得出来这是在赶自己走,不情不愿地出了院子。
王宝只当钱怡听到了崔氏的抱怨,又要教训自己,心惊不已。
他腚上有伤,屋里的几个嬷嬷又被钱怡换成了她的人,相当于活在钱怡的掌控之下,新婚之夜的血腥画面再加上这几日钱怡稍有不快就要出手拧他,怕当然是很怕的。
钱怡却根本就不在乎崔氏,开口道:“你三哥在探望王琮,一会就要来看你。”
“是吗?那我要怎么办?”
“刚才你爹在前面发了火,和你三哥吵了一架。你娘那么啰嗦,应该和你说了吧?”
“这……这这……没有……”
钱怡脸一板,她本就长得凶,此时目露精光,样子更吓人。
“说……说了,三哥想让二哥续弦娶朝鲜女人……”
“婆婆妈妈的。”钱怡粗壮有力的手指在王宝肩上一拧,又道:“一会你三哥来了,你让他把这事给你办。”
“什么?”
“王宝!你能不能不要让我老是说第二遍!”钱怡瞬间发火,“你能不能仔细听我讲话?嗯?”
“能!能!这事交给我办,我……我怎么办?”
“怎么办我们回头再商量。”钱怡道:“先把事情接下来,把要求谈好。时机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明白吗?”
“明白。”王宝喃喃道:“但要是办不成……”
“你是他的亲弟弟,办不成能怎样?你怎么一点成大事者的气概都没有?”
“好,好。那……那要求……”
“让他给你封个官当,再要点银子。要是没有银子,前阵子右布政使俞兴国不是逃了吗?他在济南有好几个别院,让三哥赏你一个……”
“这……这你怎么知道?”
“也不看看我爹是谁。”
王宝虽被她欺负,闻言也是大喜,又问道:“那办成了,我们搬出去住?”
“搬什么搬,把私产先置办起来。”钱怡理所当然道:“但搬出去怎么可能?以后你我要富贵,可得倚着我们王家这棵大树。懂吗?”
王宝不由失望。
过了一会,他问道:“这事,不会是你爹让你办的吧?”
钱怡盯了他一眼,警告道:“你知道我娘吗?她是文家小姐,但我爹出事的时候文家可有帮过他?文家出事的时候,我爹又可曾帮过文家?”
王宝一愣。
“我钱怡不会为我爹做什么,也不会为你们王家做什么。怎么样过得好,我就怎么样做,六亲不认也无所谓。还有,我告诉你王宝,我俩成了亲,你就得跟我站在一条船上。休给我耍滑头!”
最后这一句话,她一咬牙,如母老虎一般。
王宝被她一吓,又想起那夜的画面,心肝直哆嗦……
不一会儿,王笑果然来看他。
王笑素来不太喜欢王宝,今天却难得表扬了他两句。
一句是夸他敢和细奴细作搏斗,勇士可嘉;一句是夸他成亲后懂事了,懂得为家国分忧。
“很好,四弟既然愿意担下此事,务必尽力说服爹。”
王宝一听,抬起头,眼里已有了泪花,哭道:“三哥,以前是我的错,以前我不懂事……我错了……”
王笑懒得听他矫情,只在乎他有没有好好做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尽快,在二哥回济南前搞定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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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朝鲜,义州。
火光在夜色中燃起。
秦山河踏上城头,将楚旗插在城头。
他如今已蓄了发,不再顶着那光亮的脑门,看起来英武雄伟了不少。
在秦山河身边,汪旺和杨仁一左一右站立着,经过这些日子的操练,他们也一改原先瘦弱的包衣模样,变得壮实了不少。
他们当包衣奴才时,被催残得不成样子,但时间过去,他们终于还是长成回健康强壮的男儿……
自从清军再次南下,秦山河果断派兵从海路袭击清朝旅顺口、金州、复州一地。同时从陆路出兵占领朝鲜铁山郡。
铁山郡被占领之后,朝鲜迅速从宁边大督都府派兵五万,试图剿灭秦山河所部。
秦山河亲率五千人马,以汪旺、杨仁为副将,先攻盐州,接着迅速调头,与朝军相会于东林。
这一战,五千楚军摧枯拉朽般击溃五万朝军,朝鲜举国皆惊。
接着,秦山河马不停蹄攻下盐州、龙川、宣川等地。
平安道的各条道路上不断有信马狂奔汉城,楚军声势之盛,几乎一日连下五城。
朝军不敢再与其硬仗,飞马向宗主国清朝求援。
与此同时,秦山河已包围朝鲜最北的义州。清朝马上从宽奠六堡调集兵力驰援义州。
不想,清军才过鸭绿江,遭到了楚军的埋伏。
秦山河的战法,正是皇太极生前最爱用的那招“围点打援”。
他根本就不急着打下义州,而是以战养战,奔袭清军的薄弱之处,蚕食支援义州的兵马。这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多的包衣越过鸭绿江投奔过来。秦山河所部已有愈战愈强的势态。
终于,清军不再派兵支援朝鲜,秦山河这才一举攻克义州。
此时义军城头上,汪旺望着宽奠堡的方向,心潮澎湃。
“秦将军,我们马上要杀过去了吧。末将还有很多兄弟在那边给建奴当包衣。”
杨仁也是满腔豪情,跟着秦山河,他才领会到了战法的精妙之处,这几场战打得酣畅淋漓。
“不用急。”秦山河道,“这一仗还没开始,我们的目的是牵扯建奴后方,现在都还没入境。”
汪旺与杨仁眼中露出请教的意味。
秦山河忽然在想,如果是秦山湖他们在,依着他们的暴脾气应该是骂咧咧地大声骂道“他娘的那我们还等什么?!”
但想来,这辈子怕是难有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了。
就只能带着这两个傻瓜打仗……
秦山河回答道:“不要急着进入建奴腹地,先稳住朝鲜,否则我们两面受敌。”
“那我们是否应该攻入汉城?”杨仁又问道。
“时间来不及。”
秦山河懒得再理他们,转头看去,几个亲卫押着铁山郡守崔明吉上了城头。
“崔大人,如今我楚军的战力你看清了吗?”秦山河问道,浑身浑着杀气。
崔明吉被城头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惊道:“看清了!下官这个喷嚏不是对将军不敬,是……是在惊叹将军的神勇啊……”
“本将打算放了你。”
崔明吉也不知道秦山河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忙哭道:“将军,下官绝不敢离开将军,下官愿在将军身边鞍前马后……”
“闭嘴!”
秦山河抬了抬手,有一名亲卫捧着一封明黄的诏书到了崔明吉面前。
“我们齐王殿下要纳你们凤林大君之女淑安郡主为侧妃,你去告诉你国主一声。他要是敢不答应,我们虢国公便亲自来为齐王殿下提亲……”
是夜,崔明吉策马奔向汉城。
“啊唏,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