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三军总督衙门。
林向阳站在地图上给王笑讲解如今的战况,神色十分激动。
王笑是从滨州海岸回来的,上岸后马不停蹄就回了德州。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偷袭了清军沧州粮草的消息。
楚军士气大振且不提,林向阳自己也很开心,因为出城相迎的时候,王笑拍了拍他的肩称赞了一句“你很好”。
林向阳还记起当年第一次见王笑的情景。那时他在卢正初府中以学生的身份参预机要,王笑还只是一个准驸马,相比之下比他要稚嫩得多。
当时林向阳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对方的一句夸赞而感到荣耀。
一晃眼,王笑已成了楚朝的中流砥柱。
“……当时秦将军背水一战,斩杀吴阎王、重挫镇南军。如今多尔衮正在把镇南军打散,编入汉八旗与绿营,打算徐徐图之,这种时候国公你偷袭了他的粮草,他再想攻下德州要困难得多。”
“我们的粮草可够?”
“够。”林向阳道:“山东刚收了粮,相比建奴,我们的补给线要短得多,粮草足够支撑半年。”
“如今国公归来,士气可用,德州城高沟深,多尔衮粮草不足,休想攻下山东。”左明德道。
他也是神情振奋,因为刚才过来,王笑也拍了拍他的肩称赞了一句“你很好”。
“也不要太小瞧了多尔衮。”董济和抚须道:“他如今还不退,只怕是打定主意再收河北之粮,和我们继续耗下去。如果真这样消耗下去,我们只凭山东之地未必耗得过建奴。可别忘了,江南那边也在虎视眈眈,这一战拖得太久不是好事。”
王笑了解完德州的情况,心中已有了决定,开口道:“那就尽快结束这一战。”
“国公打算如何做?若要反攻多尔衮,只怕难度不小。”
“多尔衮兵力雄厚,我们主动出击就太吃亏了。不如耗到他军中粮草用尽……”
王笑道:“我打算去一趟临清,击杀多铎。”
董济和一看地图便明白过来,抚须沉吟片刻,笑道:“好,若能围剿了多铎,建奴大败之下,只能退兵。”
“我们不妨打出国公的旗号,让多尔衮以为国公还在德州。”
“不必。”王笑道,“什么旗号都不必打,让他自己打探。等他打探到消息,我已到了临清……”
秦小竺坐在王笑身边,心思却没放在这些事上。
王笑既然回来了,她也就懒得再动脑子。
前阵子在战场上每天打打杀杀的,沾的都是血腥杀戮,也唯有看到他回来,秦小竺便放松下来。
她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物,头发也不束,简简单单扎在背后。从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将军变成了一个懒散的小姑娘。
虽然王笑没有很多时间陪她说话,到了德州之后就不停地见各种各样的人,开口称赞人家“你很好”接着就商议军务,但就是这样呆着,她也感到安心。
议着事,秦小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一歪,枕在王笑腿上就睡过去。
旁人看了一幕,只当没看到一般,毕竟国公都夸自己了,何必去给他找不痛快?
等秦小竺睡了个迷糊觉,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响起,她想着终于议完事了,自己可以和王笑好好说会话,正想睁眼,却听到董济和又开口说话。
原来董先生还没走,那就再睡一会。秦小竺这般想着,又往王笑身上蹭了蹭。
那边王笑与董济和谈着秦山海的事,秦小竺听着耳里才知道大伯也回不来了,她感到有些悲伤,困意消散,闭着眼也不起来。
“副帅这一走,秦家除了山河、玄策,其余子弟皆是平庸之辈。”董济和缓缓开口道,“老夫答应过老将军要看顾秦家,但老夫年岁也大了,也不知等不等得到天下太平那一天。”
“董先生可有什么愿望?”
“国公可还记得当年与老将军在锦州城外所议之事?”
“自是记得。”
董济和想了想,又道:“老夫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给小竺一个名份。”
秦小竺听了微微一愣,心想董先生你怎么回事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已经是分了淳宁的东西,要是还贪图什么名份那可就更对不起淳宁了……
王笑却没有马上回答,伸手在秦小竺头发上轻轻抚着。
“我记得,在锦州城外那破庙与秦老将军商议时,董先生你还心向父皇。”
“君恩已报,人情却还没还完。”董济和叹道:“这一路下来,秦家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
秦小竺想要支起身,王笑却已查觉到她醒来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向董济和道:“放心吧,我会给小竺一个名份。”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董济和说罢,缓缓站起身往外走去。
秦小竺抬起头,道:“王笑,我不用什么名份……”
“这不止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王笑说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知道董济和今天说这句话,与其说是有野心,倒不如说是有顾虑。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齐王周衍的表现不足以让董济和安心。
但董济和既然没说具体的,想必没出什么大事。
秦小竺有很多话想对王笑说,转念一想,王笑上次出门时迷晕了自己的帐可还没算,才想板起脸使使小性子,却听王笑道:“我去一趟临清,你要不要去?”
“当然,我也要跟你去。”秦小竺重重点了点头,问道:“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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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并未从德州带着太多人,反而把带回来的两千人都留下。只带走了秦小竺的一千亲卫。
沿着运河一路南下,他思考着如何干掉多铎,心里隐隐有些振奋。他像一个捕猎者,反复计算着多铎南下的路线,誓要把他围杀在自己布下的陷阱里。
只有这一仗胜了,他才能确信自己扭转了历史。重生到现在,历史的车轮一直像大山一样向他滚滚压来,他像一只螳螂努力想挡着车轮,终于看到了让它停下来的趋势。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多铎有机会一路长驱直入、摧枯拉朽地攻占江南。
只要歼灭多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类的惨案将不再发生
每想到这里,王笑的身上的杀气就更浓重一些,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想要杀的是扬州十日的刽子手,只能独自品尝这份杀意。
路上有一次,王笑从运河东岸向西望去,能看到远处烟尘滚滚。那是多铎的大军正在与楚军主力交战。
王笑看不到交战的详情,也没有多停留,而是继续赶马向临清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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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孬种,有本事别逃。”
运河西岸,多铎从千里镜望去,楚军的旗帜摇摇晃晃,越逃越远。
那个自称斩杀了豪格的楚将秦玄策一开始还敢嚣张,被击败之后也只能落荒而逃,狼狈不堪。
多铎特意用千里镜看了看对方那气急败坏的身影,冷笑不已。
终于,楚军抛下辎重,向西逃得不见了身影。清军再次击败了楚军主力,甚至还缴获了一批粮草。
“豫亲王万胜!”
多铎沉浸在胜利当中,而是分析了对方的行进路线,判断他们也是想要去临清。
如果让这四万余楚军入城,那临清城将会难以攻打下来。因此,多铎连续向他们发动攻势,在野战中把他们击退到顺天府地界。
可恨的是,击败对方容易,要歼灭对方却很难。
但不要紧,楚军已经没办法抢在自己之前到达临清城。
多铎于是直接下令,直扑临清城。
“豫亲王,睿亲王的意思是让你等巩阿岱和图尔格的兵马到了,齐围临清城……”
说话的将领五十余岁,叫完颜叶臣,乃是皇太极即位时设十六大臣,完颜叶臣就是其中之一,后来他随征朝鲜、戍蒙古、夺永平府,列为议政。
这样的老臣劝说,多铎却只是冷笑一声,道:“兵贵神速,本王不是你能指派的。”
完颜叶臣也不敢再劝,他知道多铎向来行事乖张,得罪他没有好处……
多铎是努尔哈赤的嫡幼子,幼年极受努尔哈赤喜爱,而且依女真旧俗,幼子有权继承父亲所有遗产,因此多铎一出生就在后金有着极高的政治地位。
这也养成了他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气焰。
皇太极在位时,多铎就敢时常和皇太极唱反调。后来皇太极一死,多铎对多尔衮也非常不满。
简单来说就是,我让你当皇帝你不当,那你让我当啊!把皇位拱手让人怎么回事?
为了发泄这种不满,多铎在新帝继位后,故意与豪格越走越近,这次入关前又故意到禁林游猎,就为了气多尔衮。
多铎用兵凌厉,眼下见了战机,他已决意不再听多尔衮稳扎稳打的嘱咐。
临清不过小城,须臾可定,岂有停滞不前的道理?
且让十四哥看看,谁才是诸王中战功最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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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凭什么让多铎这么嚣张?!”秦玄策气急败坏地把长枪掷在地上。
现在连营帐、粮草都丢了,四万余大军只能露宿荒野,看起来越来越狼狈了。
夏向维与王珍先是清点了伤亡,方才让诸将聚在一起议事。
“秦将军勿急。”夏向维笑道:“我们果然全速前进,虽然有可能抢在多铎之前进入临清。但到时虽能守住城池,也只是让建奴退兵而已。”
“不然呢?”
夏向维道:“我们佯败了两场,多铎应该会直扑临清城了。等他到了临清城下,我们包抄过去,围死他。”
“围死他我虽然很高兴,但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临清失守,建奴有了粮草,麻烦就大了。”秦玄策道,“还有,我发现你们怎么什么都不事先告诉我?”
夏向维并不回答秦玄策后面一个问题,沉吟道:“确实有些冒险,不过计划是国公定下的,想必多铎应该攻不下临清。”
他也不明白王笑为什么铁了心要在这一次杀掉多铎,但既然计划好了,他就打算一丝不苟地执行起来。
王珍开口道:“我已事先在顺德府屯积了一批粮草,够我四万余人十天嚼用,只等多铎入瓮,将他包围起来,叫他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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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临清城头极目望去,京杭大运河向东北方向蜿蜒过去。清兵密密麻麻,正在渡过运河。
史工正在指挥城头守军准备守城,并没有出兵半渡而击。
王笑抬手一指,向秦小竺问道:“这运河像不像一个大口袋。”
“一点也不像。”秦小竺脆生生应道。
“明明就很像啊。”王笑道:“你看,临清是袋子的底部,这条运河是袋子的一边,等我大哥和玄策他们围过来,就是袋子的另一边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秦小竺睁大眼睛看去,道:“还真是一点也不像。”
“真是太缺乏想象力了。”王笑道。
虽然缺乏想象力的秦小竺他依旧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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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炮弹从临清城头飞出去,砸落在清军之中。
多铎望向城头,心里越来越烦燥。
这座城,比他想像的更难攻打,本以为自己是出其不意偷袭临清,没想楚军早有准备,一时竟难以攻克。
“豫亲王,临清难以攻克,军中存粮也不多了。我们既已渡过运河,不如向东攻夏津、高唐二县,掠其粮草,直攻济南。”完颜叶臣劝道。
多铎觉得这个提议也有道理,眼下粮草断绝,不如就学着王笑在关外时的所作所为,把山东搅个天翻地覆。
“好,便依你所言。你继续带人围困临清,本王亲率一支骑兵攻山东腹地……”
多铎话音才落,忽然有士卒狂奔入帐。
“报,巩尔岱将军才赶到清河县境内,忽然遭遇楚军偷袭,现已被打退了。楚军已经渡过运河,向临清城逼来。”
多铎骂了一声“该死”,他才打算分兵,结果巩尔岱就拖了后腿。
“本王与楚军野战两次,将其打得丢盔卸甲,巩尔岱实在是废物!”
完颜叶臣道:“王爷息怒,依我看楚军来了也好。城池不好攻打,我们却可先击溃这支楚军,正是围点打援。”
多铎无奈,只好暂缓偷袭山东腹地的计划,下令全军整备,打算以逸待劳,再次击败这支楚军一次。
探马不断传来消息,楚军从十五里逼近到十里。
然而又等了半日,楚军却依然在十里外徘徊不进。
“他们这是看穿了我们的围点打援之计。”完颜叶臣如此分析道。
多铎隐隐感到不妥,下令让大军向北,攻击楚军。
双方阵线不断逼近,多铎目光看去,见楚军的阵线比上次单薄了许多,东面烟灰滚滚,楚军竟是还派人从侧边包围过来。
多铎也马上就看出了楚军的意图。
镶白旗加上招降的兵马,他带了四万人攻临清,楚军也不过只有四万余人,却还敢分别包围,虽然西面是运河,不用设兵围堵。但相比清军的阵列,楚军也显得太过薄弱。
他若集兵猛攻一处,很容易就能击败楚军。
“手下败将,竟还敢来找死。”
多铎一挥手,清军发动攻势,直扑北面的楚军。
然而这一次,楚军的战力却是比之前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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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
一名叫作富勒塔的清兵大喊着向楚人的阵线杀去,一边纵马一边张弓。
箭矢射去,只见前面懦弱的楚兵架起盾牌就向后退去。
富勒塔跨下战马飞快,又向前冲了十几步,再看过去,只见楚兵已退了营寨之中。
他冲上前,楚军的营寨上架起了火铳,向这边发射过来。
响声中,身边的战友有人惨叫着栽倒下马,富勒塔比较幸运,并没有中弹。他冲到营寨前,楚军的长矛却已然高高扬起。
富勒塔只好停下战马,挥刀砍去。
隔着营寨,他的刀难以轻易杀到楚军。营寨里的火铳却又已经重新装弹,随着一声大喝,又是“砰砰”地射了过来。
这些敌人实在是太过于怯懦,不敢出来野战,只敢像乌龟一般缩在营寨里……
要是有乌真超哈宫的炮火就好了,可惜豫亲王来得急,没能带着炮火来临清。
富勒塔想着这些,奋力杀敌,终于,在半天的攻势下,清军攻破了楚军的营防。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片惊呼。
富勒塔转头看去,隔着人群看不清楚,但能听到临清城内一片欢呼,一杆大旗招展开,像是城内的守军出城击敌了。
这些懦夫这么多天不敢出城,今天竟然跑出来了?
“那个楚贼王笑就在临清城内。”有人说道。
富勒塔愣了愣,心中隐隐有些怯意,他听说过许多勇士都败在那王笑手上。
接着只见多铎的旗令传来,调了许多兵马去南面。
富勒塔所在的北面阵营不知南面发生了什么,不少人都怯怯失语起来,军心大乱,攻势慢了下来。
而北面的楚军也不追击,只是严阵以待,根本不着急进攻。
终于,傍晚时分,临清城出来的守军被多铎击退。富勒塔松了一口气,心想那王笑也不过如此。
但这一日,他们终究是没能攻破楚军的包围。
这天夜里,清军埋锅造饭,富勒塔发现粮草比昨天又少了三成,只能勉强抵饱。但多铎告诉大家,明天击溃楚军就带他们去劫掠山东,士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次日天不亮,号角声中富勒塔就起来准备继续攻打楚军,然而等他再冲到阵前,目光看去,竟见楚军的营寨更高、更密了,营寨前还多了一条长长的壕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