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虎把喜儿往地上一放,喝道:“刚才哪个面罩掉了,站出来!”
脸上没面罩的官兵对视了一眼,纷纷走出来。
白老虎又喝道:“他娘的,老子明明看到有人把罩子又系上去,还不站出来?!”
一众官兵便又低下头。
“老子面罩掉了,愿意第一个去隔离,你们呢?”白老虎怒道:“你们个娘的!对得起老佟和老贾吗?”
便有几个官兵又走了出来。
“老子看到的不止这些……”
“这位将军。”宋文华走上前,低声道:“对不起,我……”
“你什么你,要不是你这身臭酸儒气,老子的人能死吗?!他娘的,现在连老子都要死了。”
白老虎说着,一伸手便想抽宋文华一个耳墩子。
到最后,他却还是收了力,轻轻在宋文华脸上刮了一下。
“以后给老子放机灵点……”
~~
马车缓缓而行。
喜儿透过车窗的缝隙,能看到一路上都是繁忙景象,罩着白衫的人各自劳作、开荒建房,车马往来络绎不绝……总之与她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仿佛是两片天地。
如此看了良久,方才看到一个大牌子,上面的字喜儿却都不认得。
“宋哥哥,那是什么字?”
“笑谈产业园。”
喜儿颇有些不解道:“为什么这牌子是放在这里?不是在入口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以前的入口,扩建得太快,牌子还未移出去。”
“为什么不移出去?”
“这种小事,大人物不在意吧。”
喜儿却觉得这是很大的事,就好像……有宅子的人,牌匾都是挂在门外的。
产业园里更加繁华,她很是好奇地盯着车窗外看,马车外的兵丁却是将车帘子拉上,还用强硬的语气道:“你们接触过鼠疫,别再拉开帘子。”
“宋哥哥说我是免疫的。”喜儿小声抗争了一句。
过了一会,马车到了地方,喜儿和宋文华便被分开。
领路的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说什么都是用木棍指来指去,不让她靠近,显得很是无礼。
接着喜儿便被带到一个极暖和的小房间,
一个婆婆在房外喊道:“你自己洗个澡,洗干净了,脏衣服丢到筐子里。”
喜儿依言做了,却见那个脏衣的筐子又被那婆婆拿铁钩勾了出去。
她贴着窗缝一看,只见那婆婆二话不说,便把自己的衣服丢到大火炉里烧掉。
喜儿急得几乎哭出来:“你怎么烧我衣服?!”
“屋里有干净衣服,洗了澡自己换上……”
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那布料厚实暖和,很是舒服。
接着她戴上面罩,由人领着到了另一间屋子。
这里面却都是些桌椅板凳,空气中隐隐有菜香味,好像是吃饭的地方。
过了一会,宋文华也被领过来。
两人正想坐在一块,领路的人便拿木棍拦了拦,冷冰冰道:“隔远点坐。”
喜儿颇有些失望,好在只一小会,便有人端了两碗白粥上来,又添了两碟小菜。
“我……我们可以摘面罩吃吗?”
“可以。”
他们才吃到一半,忽然有人急急忙忙在门外问道:“大夫来了?俺先带去治傅先生……”
宋文华便马上搁下筷子道:“我是大夫。”
喜儿道:“我也是。”
“好,你们先跟俺走,回来再接着吃。”那人进来便伸手拉宋文华。
喜儿见这个人浓眉大眼,看起来颇为和善,还不像这里别的人那样冷冷冰冰疏远二人,便轻声问道:“刚才那个很凶的白将军去了哪里?”
“白老虎?送去隔离了。”那人边走边说。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耿当。”耿当飞快地应了一句,又道:“你们要是假大夫,现在说还来得及,一会可就没机会了。”
喜儿马上便抿紧了嘴,不敢说自己是大夫。
宋文华便道:“我真能治鼠疫。”
“俺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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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而行,宋文华只见不停有捧着文书的人来回奔走。
又到了一个院子,却见一个戴着面罩的少年正在暴燥地拍着桌子骂人。
“这也问,那也问,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傅先生不在,你们什么也做不来了是吧?”
他语气极有些威严,吓得一群文书脸色发白。
宋文华与喜儿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却听另有一人语气温和地道:“三弟急什么……你们先去忙,把文书放着吧,一会我来处理。”
耿当这才带着人过去,隔着老远喊道:“驸马,又来了两个大夫。”
王笑正要上前,耿当连忙又道:“这两人接触过疫者,驸马别过来。”
喜儿轻声嘟囔道:“都说了我是免疫的。”
她抬眼一看,却见那眉目极好看的叫什么马的少年伸手拉出一屉金子,道:“治好了傅先生,这些都是你们的。”
喜儿从未见过这些金子,登时又是吃惊又是高兴,心想:只要有一块就足够自己和宋哥哥过一辈子了。
宋文华却是道:“我不要钱。”
“治得好,你要什么都好谈。但若是敢白给我希望,你们两个就走到头了。”
语气不算重,但透着生杀予夺之气。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样一句,宋文华登时面色一白,喜儿更是差点哭出来。
~~
等耿当带着人往傅青主屋里去了,王笑便揉了揉脑袋,坐在凳子上发呆。
王珍叹道:“你心绪不对。”
王笑有些怅然道:“千方百计做到这一步,若是傅先生没了。我真的觉得……”
“大哥你知道吗?我今日才知道他平常做了多少。这边的事我交待几句便撂了挑子,是他一直在撑着,并非为了钱财权势名声,就只凭着一腔热忱。我知道好人未必有好报,但若是亲眼看着傅先生这样的人去了,我便不知道自己执守的东西,还有没有意义……”
过了好一会,耿当才领着宋文华、喜儿出来。
王笑看着耿当,却也不开口问。
宋文华道:“我已施了针,再开些汤药,调养两日便好。”
他说完,明显感到整个院子的气氛都松快下来。
但宋文华心中却感到深深的疲惫。
他之所以来,只是想着能多救一人便多救一人。
面前这个少年显然是大人物,而大人物多是一样的。
想到那些争抢着让自己先救的人,想到一路而来的种种,又想到老医者提及反军不愿放其离开的事……宋文华忽然有些认命了。
“不好意思,刚才我不该威胁你的……”
耳边是诚挚的感谢声,宋文华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怕要像老医者般落入大人物的控制。
下一刻,他忽然听到对方问道:“你可愿将这疗法流传于世,以救万千世人?”
宋文华一愣,诧异地抬起头。
“只要你答应,但有所……”
“我我……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宋文华一句话出口,便感到整个人都虚脱下来,强撑到现在的那一股韧劲一松,他再也站不住,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老先生,你看到了吗?我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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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极为香甜,但黑暗中似佛有无数声音不停喊着宋文华醒来。
他强忍着困意,逼自己张开眼。
眼前一个温和的男子,三十岁左右模样,气质与他父亲宋译相仿,正在床前翻着文书。
“你醒了?”王珍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宽慰:“这一路山水迢迢,你是怎么走到京城的?”
只一句话,宋文华瞬间便想起父母,想起在潼关将自己掩在身下的独臂汉子、放自己一马的反军兵士、老医者、阿财、喜儿、老佟、老贾……
“若不是他们护着我,我……”
他才开口说了半句,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决堤一般嚎陶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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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有许许多多人平安地过完了一生。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背后又有多少人默默做过什么。
曾经有个十二岁的孩子,凭两只脚跋涉过千难万险,穿过大半个楚国,最终救活了数不清的人。
一路上也见过人心险恶,但他并不孤独。
因为有人告诉过他:“世上总有好人与坏人,但想来还是好人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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