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样是让他把马留下,俺说话那黄脸汉子不听,国公说的他就听?”牛老二挠了挠头,向诸葛老三问道。
诸葛老三正挑了一匹骏马把自己那匹马换掉,笑道:“寨子里那次叫什么投票的时候,你选的什么?”
“当然是跟着国公来干仗,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娶漂亮媳妇。”牛老二拍了拍脑袋,又道:“俺们上山当山贼,不就是杀人放火受招安吗。”
他其实已经忘了王笑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但每想起来仿佛还能看到一个快活的前途。让人不自觉咧开嘴笑起来。
“那如果不是国公,换作别的人,比如是……狗娃,狗娃让你跟着他,你怎么选?”
“嘁,你不逗俺吗?俺能跟着狗娃吗?”牛老二道:“国公那是什么人,那是孙先生的师父。领着寨里一千人就把三千官兵干翻了,跟着他可不得有好处?”
“懂了吗?人跟人不一样的。”诸葛老三叹了口气。
他算是山贼里读过书的,以前也自诩文武双全。
但后来认识了王珰之后,他才知道出身地位有时候比文武双全更重要。
就王珰那小子,但眼界就比自己高不少。
就这世道,要想成事,还是得倚着大人物的势。
牛老二没想那么多,又问道:“俺看那黄脸汉子那样子,一身技艺很厉害,俺单挑不过他,他为啥不和俺单挑?”
“他要是敢出来跟你单挑,国公肯定放暗箭弄死他丫的,他们就七百人残兵,头领死了,我们直接把他们打趴下。”
牛老二又是一愣,挠了挠头,忽听有人喊道:“这里捉到一个大将军……”
牛老二赶过去一看,只见一棵树下正坐着一个大将,那浑身杀气,自己这样的大汉见了都是心里突突。
“这又是一个瑞朝败将啊,瑞朝的官兵也太不能打了,到处都是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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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节听到这一句话,感觉到了强烈的羞辱。
他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土包子,头上也没个头盔,上身披着瑞军的甲,下身罩着建奴的战裙,一只脚穿着靴子,另一只脚却是踏着布鞋。脖子上挂了个铜镜摇摇晃晃,同时还挂了好几个饼。
那饼中间开了个洞用绳子串着。唐节还是第一次见,心说这倒是方便,这蠢材就知道吃东西,想出这么个方法携带干粮……
总之,没必要跟这么个傻子置气。
唐节摇了摇头,脸色神情愈发落寞。
自诩一世英雄,到头来被一个无知村夫奚落。
他娘的还不如死在建奴手上。
“他身上的盔甲好威风啊,俺能剥下来不?”
“别胡说,这是个大人物,让国公来看看……”
唐节身旁的十一名亲卫持着刀警惕着守卫着,额头上冷汗不停流下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少年郎君走了过来。
唐节抬头看去,很是诧异了一会。
“王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就带了这些杂兵来?”
王笑目光在唐节身上一扫,皱了皱眉,道:“杂兵?你都打成光杆司令了?”
他也不理会唐节身边的亲兵,转头吩咐劳召去拿点伤病过来,亲自上前去解唐节身上的甲给他包扎。
牛老二心中一喜,暗想国公会不会把这身盔甲给自己。
“说说吧,怎么回事。”王笑用力一扎,拿布条把唐节的伤口重得一扎,手法颇为娴熟。
唐节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四周看去。只见王笑手下的乌合之众正在忙碌着什么,有人拿着网铺在地上,把落叶扫上去;有人爬到树上;有人削着木刺摆在地上……
末了,王笑沉吟道:“吴阎王反了,那就很麻烦了……所以啊,早在德州我就建议你们把他做掉,当时你们要听我的,何至于此?”
“你少放屁。”
王笑也不介意,让牛老二把唐节的盔甲披上。
牛老二大喜,笑嘻嘻穿戴了那一身铁甲,想去剥唐节的靴子,看了他一眼却又不敢,末了在地上找了一圈,把乔同的靴子剥了下来穿上。
“谢国公爷赏,末将这就去埋伏!”牛老二一抱拳,倒也真有了些大将的样子。
“你不用去埋伏了。”王笑随手从地上的尸体上捞了一捧血就往牛老二脸上抹,道:“你就趴到那。”
又向唐节的亲卫喝道:“你们几个,保护着牛将军。”
“我们凭什么……”
“听他的吧。”唐节随口叹了一声,摆了摆手。
王笑布置停当,又让人抬起唐节,往树林深处走去。
“你这样小打小闹,就算能杀掉几百追兵,没有用的。”唐节叹道。
“问题不在于杀掉多少人。”王笑道:“我要让建奴知道我在这里。唔,正好遇到你,那也好,能吸引更多人。”
“然后呢?你还有办法扭转整个战局不成?”
“没办法啊。”王笑道:“建奴八旗兵力有八万,加上蔡家祯的关宁铁骑和其他降兵,有十二万余人。你们原本有十五万人,加上我楚军秦副帅麾下五万人,二十万大军以多对少,尚且被打成这个样子……唔,你都成了光杆司令。”
“现在吴阎王投降了,建奴总兵力不减反增,已有十五万人。加上各地官军投降,这个数量还要再往上涨。反观我们,两边加起来不到十万,论战力、火器、士气、装备、马匹都不如对方,同时楚瑞双方互不统属,不能合力应敌,这仗怎么打?”
王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瑞军也太差劲了。唐中元号称还有五万人,老营精锐也就两万,也只是有盔甲有马匹,连火绳枪都没两把。其它杂兵更是连盔甲都没有,粮草也没有,军心又差,老是想着逃跑、投降……”
唐节大怒,骂道:“你们楚军又好多少?我们至少还剩两万骑兵,你们只有一万骑兵,守着天津不敢冒头,要你们何用?!”
“我们至少没吃败仗啊,还小胜了两把。”王笑道:“我们至少有粮草,不至于溃逃或投降。还有,没有秦副帅替你牵制,你早被干死了。”
唐节又怒又气,捂着身上的伤口喘了两口气,道:“你既然来了,可见一见我父皇,让两方联军合力破敌,可还有胜机?”
“合力破敌?说得轻巧,回头你们跑回居庸关、把我卖个干净。”
“呵,你王笑也不过如此。还夸耀当年在关外斩奴酋之功。”
“不一样的啊,当时我又没对上建奴主力。”王笑倒也实在,摆了摆手,皱眉道:“而且最主要的是,中原一马平川,地势太平坦了。”
唐节本还带着期待,闻言便沉默下来。
对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这些日子他思忖破敌之策,始终想不到办法来对付建奴这种火器加骑兵的战法。
机动性和火力都比不过建奴,这是实力的差距。在这片广袤大地上,想要以计谋来弥补也不可能。
所以,瑞军想要退回陕西,楚军担心瑞军要退,根本不敢放手一战。
这又拉大了双方的差距。
吴阎王会投降,也是看透了这些。
“这么说,我们打不赢了。那你还来做什么?”唐节叹息道。
王笑道:“我是来拖时间的。”
“什么意思?”
“战术层面上我们打不赢,但战略层面上还有机会。”王笑道:“关外人口就那么多,种不出多少粮食。皇太极就算再怎么鼓励农耕,他就是种不出多少粮食。所以,他只能通过入关抢掠、向朝鲜收粮等来丰富国力。去年,我在他们腹地有目的地破坏他们的农耕……多尔衮打仗的实力还不错,但论治国,建奴当中暂时还没有人能比得上皇太极。也就是说,撑过这一两年,他们大清朝励精图治二十年攒下的资本也就空了。
所以,我不来帮你们守住燕京、守住河北的。我是来拖延他们的时间,拖到最后,只要这次入关他们打不下山东,在战略上,我就算赢了。”
唐节一愣,道:“那我们大瑞呢?”
“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想啊,关我什么事。”
“你既然这么说,那还何必联盟抗虏?我父皇自去守着山西、陕西一地,坐看你与建奴厮杀罢了!”
“别激动,我可以再给你们点希望。”王笑道:“我已经让秦山河从皮岛奇袭沈阳了。你们熬一熬,万一能守到建奴退兵呢?”
“你少糊弄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们现在退兵,建奴挟大胜之势追击,你们未必能守住山西,毕竟你们立足未稳。”
“你……”
“嘘,人来了。”
王笑低声说了一句,在树丛中蹲下身。
唐节也是蹲下身,目光看去,只见一小股清兵在月色中进了丛林,这支追兵大概有六百余人左右,由三十个八旗兵领着,其它都是汉军。
追兵进了树林,下了马分散开来,扫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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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树林的间隙透下来,洒下点点光亮。
牛老二正趴在地上。
他很担心建奴看到自己就一枪砰过来把自己打死。
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传过来。
他周围的十一个亲卫转头看去,见建奴来了,掉头就跑。
“在这里!追!”
“砰!”
树林中有清兵向那些亲卫追上去,也有人过来要按着牛老二。
前方追击的建奴跑着跑着突然齐齐痛叫起来,摔在地上抱着脚惨叫,抬起脚一看,只见有木刺刺穿了自己的脚掌,一片血淋淋。
“啊!”
与此同时,几个清兵正要去摁着牛老二,嘴里还喊着:“牛录大人,捉到唐节了……”
牛老二一个鲤鱼打挺,突然翻起身,一刀捅进一个清兵腹中。
“俺那么好捉吗?!”
他大喝一声,手中大刀乱砍,直扑后面那名牛录。
“杀啊!”
树梢上,一个个民壮突然跃下来,向着散乱的清兵就砍。
那牛录大惊,策马便走。
马匹才提速,一根绊马索从树叶中飞起。
“吁!”
马匹长嘶一声,那牛录马技高超,提起缰绳,竟还想从绳子上跃过去。
接着,一张渔网从树上罩下来,网着他摔在地上。
诸葛老四领着人从另一边杀过来,手中长矛毫不犹豫就刺下去。
“怀远侯王笑在此!杀啊……”
一时间,林中厮杀声大作,到处都听得有人再喊。
“怀远侯王笑在此……”
虢国公这名号还有许多清兵不知道,怀远侯王笑五字却是让他们心中一惊。
五千人埋伏六百人还这样大费周章,让这些清兵心中叫苦不迭,另一名牛录毫不犹豫策马便走。不远处就有一大股清兵,他打算再去领人来围……
王笑从树丛间跃出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这场小小的遭遇战。
唐节负伤之下还想上去厮杀,却被他拦了下来。
“急什么,开胃小菜。”
王笑说完,又喝令道:“都不要追,收了他们的马匹、盔甲、干粮,走!”
一群民壮动作很快。
他们打仗或许还不熟练,剥衣服却非常敏捷,走路也很快。
嗯,他们光着脚走得都很快,换上官靴之后更是健步如飞。
唐节本以为他们要向北,却没想到王笑是领着人向西而行。
“我们要去哪?”
王笑应道:“去我老家。”
“你老家不是京城?”
“我们是亲戚啊,你居然不知道我老家在哪。”王笑随口道:“我老家在房山啊。”
唐节听到“房山”二字,猜到了一点王笑的意图。一时也没功夫追究“我们是亲戚”这句话。
“但是京城怎么办……”
“吴阎王虽然投了,但他偷袭你的营寨居然没有建奴配合。说明,有人发现了他要反叛,这个人应该是孟九。那么,京城应该已有戒备,吴阎王没有夺下城门,建奴一时半会就攻不进去。”
唐节又沉吟道:“你如何确定建奴会派兵追到房山。”
“有我王笑,有你唐节。他们这时候不斩草除根,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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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新觉罗·杜尔祜刚刚占下房山县城。
杜尔祜今年三十二岁,他是杜度的长子,杜度是褚英的长子,褚英是努尔哈赤的长子。换言之,杜尔祜其实还是努尔哈赤的曾长孙。
当然,在满洲没人在乎杜尔祜这个身份。事实上因为这个身份,他吃了不少亏。
他这辈子也立了不少军功,总是因为“怨望”之罪被削爵,黜宗室籍。
另外,一年多以前,他阿玛杜度在锦州被炸死了,他叔叔尼堪在大岭也被王笑砍死了……
这天杜尔祜还没解甲,正在房山县城头巡视,忽听士卒禀报,有一千余人马正在房山县以东的小清河下游渡河。
杜尔祜眉头一皱。
他现在麾下有三个牛录的八旗骑兵一千人,另有三千人的绿营兵,领的军令是守好房山县。
但总不好放任敌兵过河。
杜尔祜于是吩咐绿营守好县城,亲领了一千骑兵向小清河下游巡查。
小清河在房山县这段流域本就塔了石桥,杜尔祜领兵过了石桥到了东岸,向下追去。
追了好远,果然见前方有一千余人正在塔浮桥,远远见到八旗兵赶来,这些人上马便往东逃。
杜尔祜领兵去追,到了一片树林前,他挥了挥手,勒令停下来。
逢林莫入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何况东面还有瓦克达的兵马,这些溃兵也逃不掉。
出来一趟没杀到人颇为扫兴,他也只好领着兵马回城。
还未走到石桥附近,忽听前方有厮杀声传来。
杜尔祜连忙下令疾走,却见竟有近四千乌合之众正在从石桥渡河,那边绿营军不敢离开县城,只派了小股人马袭扰。
接着,却见一千余骑兵从树林中奔出,径直穿过石桥、向小股的绿营兵撞了过去。
杜尔祜才知自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勃然大怒,喝令麾下骑兵冲锋。
对方虽有五千人,只看军容就不是什么百战之师,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八旗骑兵奔到近处,因石桥不便过马,马速便放缓下来,纷纷带前射去。
却见那边一排排兵丁拿着树枝挥舞,掩护着十几人正在石桥上鼓捣着什么。
杜尔祜知道对方要炸桥。接连下令让兵马冲上去。
但还是来不及了,只听轰隆一声响,那石桥被炸开一个支撑点,缓缓倒塌下去。
对岸有欢呼声响起。
“怀远侯王笑在此……”
隔着一道小清河,杜尔祜猛然大怒。
王笑?
“快!搭桥过河,爷要亲手斩了他!”
只见对岸的五千人不急不缓地绕过房山县城,向西行去,还把地上零零散散的绿营兵尸体剥了个干净。
杜尔祜又急又怒,亲自监督兵卒搭建浮桥,远远却有探马从东面传来!
“传瓦克达贝勒军令,命杜尔祜派兵留意王笑部行踪,但不可贸然轻进。等贝勒爷亲率大军赶来……”
瓦克达是代善第四子,论辈分他比杜尔祜高一辈,年纪也大十岁,更别说爵位官职都高不止一筹。但杜尔祜并不愿意听瓦克达的命令。
因为杜尔祜本来承袭了他阿玛的爵位,又立了战功晋为辅国公,如今虽被削了,但心气还在。更何况,在锦州炸死自己阿玛的主谋就在眼前。
半个时辰之后,浮桥搭好。杜尔祜领着兵马过了河,毫不犹豫就向王笑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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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诸葛老三回头看了看,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从队伍末尾策马赶到王笑身边,“那个夷将追上来了。”
王笑也微微有些诧异。
他刚才正在和唐节吹牛。
“我们要去的是王家村,在房山县以西,周口店坡峰岭和来括河之间。因为那地方比较好打仗,地形我也熟。建奴会率大军前来围堵我们,我们能不能吃下不提,他们至少也要派一万人……”
“侯爷!后面那一千骑兵追过来了。”
“哦?是吗?”
“是!”
“这么凶,就一千骑兵也敢来追我?看来是过了太久,他们都忘了我的战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