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王笑虽然很高兴,但也过得却十分辛苦,比打仗时还累。
每天有大量的公务,一项项的正经事要他亲手安排、许多场合需要他亲自出面。私下里,与唐芊芊是久别重逢,与秦小竺是初尝滋味,两边都怠慢不得。
他倒是十分感激淳宁,也正是淳宁每天晚上拉着秦小竺和他一起安安详详地睡觉,这才让他得以有时间休息,以应对白天的繁忙……
倒是也有一件可喜之事。
花枝带进城的所谓‘礼物’,竟是把王珰、罗德元、岑兆贤放了回来。找了几个汉子把五花大绑的三个人丢在德州城内,便算是大瑞朝暂时停战的诚意。
楚朝官员这边有人怀疑这三人是反贼派过来细作,有人认为他们命也太大了,但王笑知道这也是唐芊芊花了许多功夫才保全了王珰一条命。
至于罗德元和岑兆贤,王珰竟是放出过豪言——“他们若死了,我和他们一起死。”
若罗、岑二人真死了,大抵上王珰也是不会去死的。但好歹也是把他们救了回来。
王珰跨了火盆,见过家人,抱着碧缥痛哭流涕一通,好不容易止住泪,等看了自己襁褓中的小儿子,又大哭起来。
“呜哇……都是大堂哥害我……到现在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接着便被王秫大骂一通。
“孽畜,谁不是拿命搏前程,好胳膊好腿地立了功劳回来还不知足,若不是珍哥儿给你争来的大好机会,你到现在还是混吃等死的废物。”
“爹,你也太心狠了!你是不知道孩儿在同大瑞朝有多担心受怕……”
“大瑞朝?小兔崽子你给老子过来,不剥了你的皮,你想害死王家是不是?!”
如此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通之后,王珰便被拎出来去见周衍,当时他心里还愤愤不平地想着自己这什么破爹,人家瑞皇都没对自己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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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正在接见罗德元与岑兆贤。
“听说罗卿被囚之时便打算才身殉国,是被岑卿拦了下来?”
罗德元板着脸还未答。岑兆贤已上前道:“是,因微臣想着陛下与殿下还在,因留着有用之躯报效家国,于是才将罗郎中拦下。否则微臣一起殉国了。”
“嗯,你们很好。等本宫到了济南必定禀奏父皇,酬两位家卿之功劳。”周衍淡淡道。
他端坐上位,已有君王风范。
“臣不敢居功,只愿大楚尽微薄之力。”岑兆贤连忙拜道。
罗德元却有些茫然,向周衍拱手问道:“臣于礼部任事,敢问如今礼部公署何在?尚书、侍郎可在?倘若这些都没有,那臣斗胆再问一句,陛下在济南,殿下在德州。殿下是如何被立为太子的?可有经过册封大典?我礼部……”
“这里没有你的礼部。”周衍打断道,眉宇间威势渐盛,“你现在是在质疑本宫的太子之位有假?”
“臣不敢,臣只是……”
“罗爱卿久不在朝,不熟悉朝中近况。先下去吧。”周衍道,“岑爱卿,有些事你去打听打听,再教教罗爱卿。”
“臣遵旨。”
挥退这两人,周衍又批改了几道奏折,过了一会,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
周衍一喜,抬头看去,果然是王珰。
“哇。你看你……现在又成了太子了。”王珰赞叹一声,嘴里啧啧不已,“上次见面你还是齐王,咦,这衣服新制的吧,不精细不精细,够不上你的地位。”
两人许久未见,周衍本还担心王珰拘束,没想到见了面对方亳不尴尬,嘴里有的没的絮絮叨叨一通。
——果然还是那个弄大了丫环肚子就敢娶了丫环的混不吝。
周衍愈发大喜,连忙把身边的太监宫人都驱退,笑道:“你看过你那儿子了吧?哈,你这才多大就有了儿子,也没点当爹的样子。”
“在那边的时候天天想,回来一看,这孩子真丑。回头我要再生一个……咦,殿下你这里怎么连糕点也没有……当太子很辛苦吧?殿下你憔悴好多啊,不像十多岁,像二十多岁……”
两人便在殿下坐着说话,周衍其实没什么际遇可说的,把上次演戏骗过宋信、宋礼的事说了,末了得意笑道:“好不容易演了一通,到最后和母后说还被教训了一通。当时我便想着你要在就好了。”
“殿下你这算什么,”王珰嗤之以鼻,道:“我在那边遇到的事可多了。你知道吧?反贼那每个当官的、当武将的,都是江湖草莽出生,杀人不眨眼,随便哪个人拎出来手底下都过了几百条人命,啊,我天天和他们打交道,可吓死我了……”
“那边有个小矮子叫高兴生,以前是个算命的,整日喜欢阴阳怪气地骂人,有次拿了个碗让我看,说什么是宋代的瓷器。我一看,哪是什么宋代的,就是个破碗。我又不好意思告诉他,免得这老小子恼羞成怒,就顺着他说价值连城。结果他非要卖我,让我盖了个手印……他娘的就把我王家大院子给换走了……啊,我真是气死了……”
周衍一愣,好奇怪道:“后来呢?”
“有个叫索沛的,是反贼头子身边的亲信,对我还可以,听说了这事去找高兴生麻烦,两个人打了一架,高兴生打不过索沛,就把院子还我了……但那个索沛每次见到我眼睛都泛光,我心里害怕,我就骗他说我有病……”
“什么病?”
“殿下你不懂。”王珰叹道:“唉,总之那伙人啊,个个都是爆脾气,也就是像我这样机灵的能活着回来。殿下你是不知道啊,要不是我机灵,罗德元都死一百多次了!就因为他,我都不知在多少人面前装了孙子……”
对这些事,周衍听得津津有味。
他对待反贼的态度其实和别人想像中不同,他生在皇帝家,从小便把天下人当作自己的子民。子民饿死了,他会觉得是自己的损失。子民过不下去造反了,他会觉得自己有责任。
官面上提起反贼当然咬牙切齿,但在周衍心里,自己都不认识这些人。什么唐中元、吴阎王也只是符号而已,他们只是最后成了事,不然和之前的上百个反贼头子也没什么不同,名字都记不住。
所以此时听着这些,周衍只觉得如听故事一般,最后叹息一句:“唉,要是风调雨顺,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从贼。”
“殿下你心可真大。”
“你不懂,治国难啊。社稷至此,我不恨任何人,只觉天地不仁……”
王珰听不懂这些,庆幸道:“好在我终于回来了。”
周衍点点头,道:“你接下来做什么,姐夫已经安排好了,他找了一个先生,教一些人佛朗机话,你也去学,回头和佛郎机人谈生意、买大炮……”
“啊?”王珰一愣,喃喃道:“学啥东西?什么时候就安排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佛朗机话。”周衍道:“姐夫说那些夷人精得很,这过手的又是大笔银子,得要找个脸皮厚又能砍价的,你还是合适的。对了,本宫给你封个官。”
他如今其实手上有不少的权力,但平时也没什么以权谋私的地方。此时逮到机会施展,颇为大方。
“嗯……你先在鸿胪寺当个主薄,回头学了佛郎机话要买大炮了,我再封你个寺丞……”
王珰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起来傻,但心里明镜似的,这事自己说得不算。要想推拒还不如趁机捞点好处。便道:“殿下,我能不能不去啊?”
“那怎么行?你千辛万苦回归大楚,本宫若不赏你,传出去也不好。”
“可是……这是我想要的啊。”
周衍如果怎么样的鬼话没听过,闻言笑了笑,道:“想要什么,别给本宫兜圈子。”
“嘿嘿。殿下,听说我们马上要去济南了?”王珰赔笑道:“你看,既然我也能混个官身,到了济南之后,能不能封个宅子给我?小小的就行。我想带着妻儿搬出去住,不和我爹一起住……”
周衍一转头,对上王珰颇为期待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愣。
“是啊,我又何尝不想搬出去住呢?”
“殿下你可不行,你要想搬出去,那就是睿宗皇帝那样,是要留下骂名的……”
两人正说着,忽有一个太监跑进来,嘴里嚷道:“殿下,陛下有圣旨来了!”
“圣旨?”
“是,奴才已派人去请怀远侯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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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德州城内还是一片忙碌,为太子和诸臣去往济南做着最后的准备。
老少妇孺在在官兵的督促下,由德州帮组织着、带着家当向济南或莱州迁徒。
傍晚时候,几骑快马由南而来,直奔德州府衙。
“圣旨到……”
王笑听到有圣旨来了十分吃惊。他虽没想着要架空延光帝,但如今许多政事实际上都由他把持。换言之,延光帝要下什么旨,都是他事先商议好的。
但这一道圣旨却不是出自他的援意。
——这个父皇又要搞事情了。
他心里这般想着,还是跑去乖乖听旨。
那宣旨的老太临叽叽喳喳念了一通,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封王笑为虢国公。
王笑听完,沉思着,转头向周衍看去。
周衍显然是有些愣住,同时也转头看向王笑。心里想着姐夫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待他不够好吗?
下一刻,王笑轻轻冲周衍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的意思。
小小的动作之后,王笑双手接过那道圣旨,眼中具是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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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见过国公爷。”
唐芊芊一身官服,男儿打扮,向王笑行了一礼,脸上那揶揄的笑意更甚。
王笑无奈道:“你别打趣我了。”
“我偏要。”唐芊芊悠悠道:“虢国公……这虢国地处陕西,还在我大瑞朝治下,你们楚国皇帝倒是大方,借我大瑞地名来封爵。”
“这不是好事啊。”
“看起来,你那老丈人也不是易与之辈。这莫不是想把你架在火上架?”
“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冲着周衍来的。当然,也未必没有捧杀我的意思。”王笑叹道:“如此一来,周衍往后再要封赏我就很难了,而我这个驸马领了一个国公之爵,不管是山东还是南京的楚朝官员心里必定对我有所警惕……”
唐芊芊点了点头,道:“还有一则,他这是在向世人说明,他被你架空了。”
“我却觉得他是在告诉别人,他还是皇帝,因此他能封赏我一个国公。一道旨意,不同人眼里不同看法。那些精明的臣子自能明白他还有权力。”
“也是,这封旨意既然能传下来,那便说明,楚帝又拉拢了几个重臣。借这几个重臣与你的同党们谈好了条件。”
“吴培传信来了……何良远出的面,说是有功不赏,难以服众,行都官员都赞同。有些是看明白的,有些是看不明白,以为这是我的意思。百官请封,钱承远拦不住。父皇便借着这事下了圣旨。接着又顺带起复了左经纶重新入阁。”
“倒是一招死地求生的好棋。如此,内阁就有四人。白义章、卞修永都是你的人,何良远是楚帝的人。左经纶……更多的还是支持周衍吧?”唐芊芊道,“但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把局面打开了。”
王笑皱了皱眉,道:“何良远想得也好,带头为我请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的人,呵。”
唐芊芊微微一笑,道:“兵权由你掌着,再闹还能闹出什么来,跳梁小丑罢了。”
王笑沉吟道:“问题虽不算大,但一旦又开始权谋算计,平白误事……尽快回济南吧……”